你我漫步狭长小道,我的肩上落满银色月华,你的双眸饱含深情。你执起我的手,用你同样经历悲欢离合的手。月光下我记得。
记得你的艰辛岁月。
如今田畔的那五棵桃树,早已出落得纤巧美丽。春花绽放之际,蔓延动人的粉色迷雾。那是外公早年种下的,说是象征着五个女儿。在这花瓣纷飞的黄昏时分,你与我提及小时候的事。
家中姊妹多,日子十分艰苦。你排行老二,年及六七岁便担起家庭重担。照顾年幼的妹妹,到田里割菜,挎着菜篮子沿街叫卖。所有琐事,全靠这一双手。冬日早晨,天色阴暗,便下地做农活。刀子划破当年还稚嫩的手背,虽说刀子愚钝,但到底伤及皮肉,还有年少芳心。暗稠色的血液滴落到黑红的土地上,好像你内心的苦楚,深沉阴郁。你用杂草使劲扎住伤口。摇晃着哄着背上的妹妹,咬咬牙,没有落泪。
你也向我描述当年一块钱一学期的校园生活。面对错综复杂的几何题,你用脱了木壳的铅笔钩钩画画,手上沾满石墨粉的黑迹。手指头暴露在寒风中,因长期劳作,一到冬天便肿的厉害,疼得叫人抓狂。不过你还是没有告诉外婆,怕她担心,怕她又责怪自己没有能力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
一同被你提及的还有当年你心仪的一副手套。耀眼的绸红色,上面绣有小鸽子的图案。你为它痴迷了好久。当然,最终你仍没有买下它。你知道,这些钱,也许可以给三妹妹买个治咳嗽的雪梨,也许可以替父亲换掉那双补了不知多少次的旧鞋底。你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抹不去心头那朵亮眼的绸红。曾经那么向往,以至于你如今向我提及的时候,眼里仍会流露出快乐和欣喜的神色。
那时候,你的双手便布满伤痕,也许这就象征着今后荆棘四起的岁月。
仍不忘你曾说。十八九岁的时候,你早已四处奔波,为家里维持生计。因为户口原因,你只能做最脏、最累的活,而最卑微的薪水所有余的,仍是最卑微的生活。你实心眼,总是卖力工作,不懂得像别人一样,忙里偷闲。时间一长,便把手累垮了,落下了病根子。如今天气阴湿时,你仍会略感不适。你向我提及这些事的时候,满是羞赫与平淡。那种经历了悲欢离合后无所畏惧的镇定。
就凭这双质朴、勤劳的双手,你最终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空。最早来到城市,成了家,有了我,有了自己的事业。
月光下,我们都记得。已近夜深,但心中不觉丝毫寒冷。因为你掌心的温度不变,虽然不如当年那么细腻,却柔软依旧。
仍念及生命最初你的温文委婉。
当我七个月会喊第一声“妈妈”时,是谁的双手托起我的脸颊,亲吻我的头发;当我一个月零三天会走路时,是谁的双手拥抱我的双肩,喜极而泣;当我18个月会讲第一个童话故事《老爷爷的帽子》时,是谁的双手为我珍藏了这本书。我如今翻看泛黄的书页,心里感动。
母亲轻描淡写地对我谈及这些事的时候,我在黑暗中别过头,咬紧嘴唇,眼睛湿湿的。我不愿让她看见我的动容。这才惊觉母亲予以自己的那种爱意,以无怨无悔的形式,默默伴我多年。
她的手,永远牵着我的手。教我蹒跚学步,促我识字读书,携我领略人间世事的诸多风景。母亲的手,给予我太多。而今,她明显老了。她的双手终究不可避免地随之衰老下去。以和我成长一样的速度。
但我愿与你一起执手相伴,共度今后的漫漫人生。
起风了。枯树轻吟,芳草摇曳。
月光下我记得。不变的是你双手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