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像他,依然记得最早认识的几个字是“中国人民银行”。彼时,父亲常从皱巴巴的旧西服里掏出来一张张一块钱的纸币,指着上面的字,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也许这便是我最早的文字启蒙。
父亲还教了我“粒粒皆辛苦”和“人是铁饭是钢”的句子。在用餐的时候,父亲用木筷子敲一下碗,他念-句,我念一句。那时候,我常常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或者和父亲在宅前的街角杳只里躲猫猫。可是不知为何总会被他找到。那一年,我三岁,父亲二十九岁。
那时候家中条件不好,一个不争气的叔叔败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来又多了一个妹妹,近乎全部的负担都落在了我爸妈身上。
时光推移,我发现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更多时候,他总是一脸严肃地坐在家里,皱着眉头。我不敢和他说话,小心翼翼躲在妈妈的怀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夺走了爸爸往日的笑颜,留下了一个冷漠而焦躁的男人。
后来,我渐渐懂事了,越发觉得父亲是一个讨厌的人。也许是因为经常为一些小事大发雷霆,也许是父亲无端地以自我为中心。
小学三年级后,家里条件开始变好,甚至在我十岁生辰当天,父亲还送了我价格贵得离谱的派克钢笔,但这些并不能改变我对父亲的看法。昔日的笑容渐渐模糊,除了父亲喝醉酒后,常常会用少有的微笑看着母亲。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是的,我不喜欢这个人,可更多朋友说我长得越来越像父亲,我很讨厌听到这些话。于是总是反感地回答:“是么,我可不想长得像他”。
其实更多人不知道,我的做事风格是和父亲耳濡目染的,也更不知道,我读过的很多书也是父亲年轻时看过的。我很讨厌他,却越来越像他,直到后来……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辈子第一次打架是和父亲联手。我看见醉了酒的小混混从坡上下来,一拳打掉了父亲的眼镜。那一瞬,我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抱住那混混的腰,泪流干了也决不放手。
那天晚上,一个女孩在一片哭声中,像一条恶犬,不要命地狂吼着。
派出所里,对方道歉后,父亲拍了拍仍然在发呆的我说:“回家了,别告诉你妈。”
秋日的夜有些萧瑟,父亲有些走不稳,嘴角挂着刚才的伤,我想伸手扶他,却被那双大手推开了。父亲一直很沉默,要到家的时候,突然开口讲话了,声音沙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爸爸,认为爸爸对你很不好,对爷爷奶奶不孝。你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欠了一屁股债,那时候爸爸真的心急如焚。你认为爸爸当得不称职,但你要知道,因题,一个男人考虑的不止这些。”父亲语气停顿,却格外有力,在寂静的夜里回响在我心上。我看着他,竟发现那个暴躁的父亲流泪了。
凄凉的月光如水流在父亲的身上,我凝视着他,发现他黑的的头发中挤着越来越多的银姓,是如此耀眼的白发。岁月催人老,他已再不是那个能让我骑在肩膀上的男人。
怀念过往,来时如露,去时如电,我心中始终感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