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从天堂坠落的天使,往下坠落再坠落,这样,你的名字就叫坠落。可我认为你是一只小杜鹃,被妈妈产在别人的窝里不要了,从此脱离了幸福,开始了可怜的飘渡日子。
【1】
“琦!姝!这边!”
听到这种软绵绵的声音,我们就知道一定是佳。我们俩答应着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雪白皮肤,小小眼睛的佳向这边招手走来。
“哎呦,可算见到你们了,我找了大半天呢!”佳望着太阳说。
“咦,佳,你不是在XX中学吗,什么时候转到这里的?”我略带诧异地问。
“是在前天,星期一。哎呀太想你们了,来让我抱抱!”佳一一将我们搂在怀里之后,又开始了她那亘古不变的耍人把戏—挠痒。我和琦被她挠得连连求饶,她才带着亮晶晶的汗珠和微笑缩回手。
“就是的就是的,想死你了!”我点点头说。琦倒是镇定,她说:“我在QQ上怎么都联系不到你呀,你隐身吗?”
佳耸耸肩:“有时候隐身,我不太喜欢有人打扰我。我们去那边走一走吧!”她挽起我,拉起琦,一起走到了荫凉地。
佳送给了琦一件生日礼物,是一个黑色的拉线小钱袋,非常可爱。佳跟琦谈得很高兴,时不时笑出来,她有时候叫我“猪猪”,还摸摸我的脸蛋。佳是很爱笑的,这点跟她相处过的人全都知晓。佳是个很聪明的女孩,文笔也好,只是有时太调皮,我们在一个小学的时候她常因为不听课被老师批评。
佳笑眯眯地对我和琦说:“我今天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看书,老师都没有发现。我今天上午把一整本书都看完了。”
琦和我非常之了解佳看书的功夫,所以见惯不惊地说:“这事放在你身上,绝对不奇怪。”天知道佳是怎么看得那么快的。
佳扶了扶红色框的眼镜:“这里太吵了,我们再往那边走走。”
琦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就在这呆着吧,反正一会就要回教室了。”
佳恶作剧般地笑了一下,拉起我就跑。琦着急了,拽住我的手,结果被大力的佳一起拖着走。她泄气地说:“怎么这样!”
佳笑得喘不过起来:“我就知道要拉着姝走,因为她最好了,你一定跟着她。要是我单独走的话你一定不会过来。嘻嘻嘻。”
我望着阳光灿烂的佳傻傻地笑。我觉得佳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她有些狡黠的眸子里,一定在闪烁着幸福吧。
【2】
我自认为是个不太幸福的女孩。
本来嘛,我的家庭就不太好,爸爸妈妈已经分开很多年了,各奔东西,偶尔来看一看寄住在爷爷奶奶家的我。他们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总是让我进到卧室里学习,然后关上房门,四个人坐在外面,开始谈他们的事情。虽然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早都不在乎,可是奶奶的大嗓门总是传进我的耳朵里。
“你们要不就离婚,要不就好好过!就因为你们俩,啊,工厂弄成这样,孩子我替你们养了,你们轻松了,那生意上的事怎么办,总不能靠我们老辈的吧?”
爸爸的毛衣工厂,是以前我们家还好好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一起建起来的。后来爸爸和妈妈分开了,工厂变得很乱,爸爸的货也卖不出去,拖欠了工人的工资,所以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剩下的一些,全都靠爷爷发启示和打电话跟走掉的叔叔阿姨们谈和。
我在爷爷家生活了十年,常听他们叨叨这些事,早都记住了。还有爸爸妈妈不成功的婚姻,他们一不高兴就讲,就到我面前说,“没有你啊,我早都回到农村去住了。”“就怪你爹你娘,两个什么都不是,再生下你,给我们养。两个败家子,一天到晚就会到处混……”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我会竭力辩解:“不许骂我的爸爸妈妈!”后来,随着爸爸妈妈频繁地来,爷爷奶奶越来越喜欢斟酌这件事,我渐渐也就不在乎了。
爸爸妈妈常愧疚地问我:“你生不生我们的气,我们没有养你,没有陪在你身边……”我常常莫名其妙:“难道每个孩子都要爸爸妈妈养吗?我为什么要生气呀?”其实那时候,我想,你们两个人关系都这样了,根本就不该花功夫担心我,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有时候爷爷让我打电话给爸爸或妈妈,说如果他们离婚,我就谁都不理。我一点都不懂,为什么要谁都不理,为什么要强迫我做这些跟我不相关的事。每次我打完电话,就要回到卧室里伤心好一阵。
妈妈又说:“就因为孩子,所以我才一直推迟着不离婚,你们要为孩子想想……”我是一个绊脚石,因为我,你们不离婚,所以家里才这么不和平。
真有意思,你们不离婚,可是这样僵持着,让我看了跟离婚有什么两样?说的挺好听,你们总这样吵架发愁,我心里就舒服了?
然后就他们就大声吵起来。伴随着妈妈的辩解,爷爷的叹息声。虽然我告诉自己漠然,但心里不禁紧皱起来。每一次的斗争,在我心里,都是一抹伤害。长到这么大,我估计自己的心已经被腐蚀得烂掉了。
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常吵架,有一次吵急了,爷爷还打了奶奶好几巴掌。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当时我真的害怕,他们哪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所以,我每次都伤心恐惧地哭啊求啊,他们才暂停战争,把我安顿好后,继续到外面互相骂着下流的脏话。
到现在,我已经麻木不仁了,他们爱怎么吵就怎么吵,凭什么我还要平白无故地哭一场,一点都不关我的事。有时候他们骂到高潮了,我会笑,现在的社会真进步,骂人也花样翻新哪!
十三岁的我,厌恶一切抒情、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脆弱、大大咧咧的炫耀。我对亲人、老师同学还有这个社会没有一点感情,我现在,只在乎完全凭自己建立起来、不带任何天生关系的友谊。我心里很冷漠,除了朋友外,别人怎么样,我一概不在乎。将来我们总要自己在外面闯的,如果没有承受过曾经的痛苦,只会小鸟依人,可真是恶心,我可是从来没有父母可依靠的。
【3】
当然,在外面,我是个热心,善良,可爱的一个女孩。
心里冷漠是必然的,但我外在的性格还是会显露出来。这样就让我觉得很酷,觉得自己很厉害,具有双重人格,让别人看不透自己,关键时刻我现出了另一面了,让别人惊愕万分:这就是平时那个开朗的人吗?那时,冷漠的我很骄傲。
可是,这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越稀奇的东西别人越去注意和珍惜。
我曾经有一个同桌,他在经过我的折磨后,说了一句话:“你真是人面兽心!”这句话听起来特别舒服,我很高兴地说:“你说对了,我就是人面兽心。”
我有很多朋友哈哈,我真的都很爱他们。跟他们在一起的大笑才是会心的。我最喜欢做的,是与好朋友们在中午出来散步,一边聊天一边大笑。那时的风是香的。
阳—她也是我的小学同学,琦、佳和我的好朋友。她今天跟我出来散步时,又说了一句继佳后让我惊恐万分的话。
“佳好像下个月要回到吉林去。”
“什么?”
我一下蹦老高。这个佳是浪子啊,怎么到处飘啊。
“真的,她下个月要回老家上学。”
“我的天啊,那她干什么还要转到我们这里啊?这也太麻烦了吧!”
“我也不知道,”阳笑了,“她自己告诉我的。佳还真忙哦。”
“确实够忙,忙到太阳都围着她转了。”我嘟囔。
“对啊。”
不过我当时也在笑。我在想,像佳这样聪明开朗的女孩,不管到哪去,都是会过得很自在吧。所以当时也就没有替她担忧。
“我们要多跟她联络联络啊。”阳说了这样一句。我当时“嗯嗯”地点头,不知内情的我一点也不知此话的深度。
【4】
星期五那天,佳递给我一张同学录,要我填写。看来她要回吉林是真的了。她拍着我的肩,说:“以后好好过,猪!”我有些不舍地微笑。
我认真地填写了那张表,然后亲自还给了她。当然了,中午的时候我又被她拉着出去散步了。虽然她和我不是同一个班,但她转来后总喜欢中午来找我,然后出去玩。
我对后面的男生炫耀:“你看我人缘多好!”接着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毕竟佳快离开我们了,我暂且离开朋友们跟她在一起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阳和琦就这样跟着她在操场上转啊转。我们听她讲笑话,看着她的镜框在阳光下闪啊闪,那是耀眼的光点。佳眯着小眼睛,向着太阳的方向站着,一个劲地与我们聊天。
那期间,本来不怎么熟悉佳的我就这样喜欢上了佳。
过了一个星期,一天佳没有过来找我的中午,一个陌生男人突然焦急地闯进我们的班级,要阳出来一下。
我当时以为那是阳的家长,便接着低头做我的数学题。可是过了一会,阳也带着异常严肃的表情回到了教室。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佳失踪了。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阳没有回答,她从座位里拿出一个小电话簿,又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心里一下蹿出了火苗,焦虑地想佳到底怎么了。
阳再回到教室的时候,全班都从靠近前门的同学那里获得了小道消息。他们都知道五班有一个女生失踪了。
“佳的爸爸联系了琦还有我,都找不到佳的手机号码。有QQ号也不好用。她不在家,也不在学校,她能跑到哪啊……”阳非常着急。而我的脑子里也不断浮现出佳的面孔。
“什么都要试一试,你还是上QQ吧,看佳会不会在线,跟她说一说快点回来,大家都担心她……”我絮絮叨叨地出谋划策。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印象中,佳在小学时就不明所以地出走过一次。
“嗯,这几天我会不断联络佳的。”阳把电话簿放回座位里,我们竭力平息骚动的同学们。这些不认识佳的人就不应该乱操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天天询问阳找没找到佳,情况怎么样了,阳始终摇头。中午我也不出去了,在教室里守着我的水瓶,不停地喝水,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嗜好。
星期六星期天过了,星期一再来学校的时候,这应该是佳失踪的第四天了。太离奇了,我们的佳啊!就这样没有预兆地,悄无声息地走了,这四天里,她要在哪过呀?
星期二早上来的时候,我发现阳的表情很不正常。她脸上没有焦虑的神色了,又恢复往常的平静。
“佳找到了,”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她回来了。”
我感觉一下从高空几千米飘飘悠悠地坠到了地上,心里霎时变得踏实了。我轻松地说:“那她一切还好吧?是不是后天就要回去了?”
“嗯,对啊。”阳微笑,“我跟她说我会想她的。”
“可以再见到她的话,替我传达一下,我会更更更想念她的,胜过她想念我!”我拍拍阳的肩,阳点头:“她一定会想念你的,因为她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呵呵。”
“她到老家那里,应该会过的很不错。”
“嗯,一定会的,故乡是最可亲的了。”
“是啊。”
“是啊,哈哈。”
“哈哈。”
【5】
佳走了,生活又回复到了佳来以前的平静。我中午跟朋友们出去玩,有时做做数学题,同男生们打闹。初二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幸福平安的吧,我想。
对于家里,爸爸妈妈也不常来了,爷爷奶奶时好时坏,我已经学会从中寻找快乐。
然而一天中午,以至于那以后,我觉得,我心里永远不会平静了。那一天,我很震惊,惊醒,自己似乎改变了。
那天中午,我听到了有关佳的家境。
原来,佳的爸爸妈妈在她两岁时就离婚了。她的妈妈去了非洲,再没有回来。佳跟着爸爸生活。
后来,不想要佳的爸爸把她送到了吉林姥姥家,本以为他们会收下自己的亲生外甥女,但是,姥姥竟然也不要佳。佳就这样又被送回了大连。
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给佳娶了一个后妈。至于佳去了非洲的亲妈,根本一点音讯都没有。佳的后妈就这样名正言顺地进了她家。
虽然结婚的对象是佳的亲爸爸,可佳的后妈对佳一点也不好,就像我们看的那种悲剧小说的主人公,他们的后妈对主人公都很毒辣。佳的后妈生了一个小男孩,佳的小弟弟,奇怪的是,我从来都没听佳提过他。有了那个小男孩后,佳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两位大人都很爱小男孩,对佳却是忽冷忽热的。
有一天夜里,佳的小弟弟突然尿床了,佳被后妈半夜三更叫醒给小弟弟洗床单。那时的佳才四年级啊!洗床单本身就是母亲的责任,她不洗不说,竟然还让小小的女孩佳去洗。这样可怜的佳,跟外面开朗的她一比,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佳哭没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佳的心里,一定是在默默哭泣的。
她就这样上完了小学。我是在小学六年级时认识佳的,那时候她很活泼很顽皮,有时候还有些惹人厌。那时她和阳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不知道那时她是否还在受这种痛苦。
或许,是的。因为她出走的那一次,就在六年级。
在我的眼里,佳是个很伶俐的女孩。她不仅手巧,会编很多东西,而且还会做自己做饭做菜吃。我很惊奇她到底是怎么练成的,但今天似乎全明了了。
佳的后妈还常常打佳,动不动就打,不管她干了什么,成绩下降了或是回家晚了。就连她不小心碰了一下小弟弟都要忍受很大的皮肉之苦。佳的家里有很多条断裂的柳条,全都是佳的后妈打佳打断的。
佳的爸爸对此置之不理,他要不就是上班,要不就是爱抚小弟弟,偶尔给佳一声简单的问候。对后妈的行为,他从来不管。
恶毒肮脏的男女!
上初中后,佳不停转校,就是因为她从这个家移到那个家,然后又被人赶回来,再像陀螺一样转。我从来没看佳有过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买过很奢侈的东西,上课外辅导班。对此,我现在一点也不奇怪了。
这次她回吉林,是因为她的户口在那里,上学不用花很多钱,而且还有寄宿学校。她的爸爸和后妈就把她寄宿在那里,开学时汇点钱过去,其余的事一点都不关心。
有一次阳在QQ上看到佳,她的名字改成了 “坠落”,她的个性签名里写道:“那从天堂坠落的天使,天堂上的海边……”一切,都与天堂有关。阳联系她前两次的出走,很担心佳会想不开。她发了个邮件过去,上面这么写道:
“你一定要幸福啊。”
后来,佳回信了,她也写道:
“你也是。”
然后,阳就再也没有在QQ上看到佳,她的个性签名依然在,但她的头像却是灰色的。
听阳讲完佳的故事,我彻底陷入了地震中的废墟。周围轰轰烈烈的坍塌声,扑面而来。
与佳比起来,我那点吵吵架的有人疼的生活真是太幸福,太快乐了,我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抱怨,甚至高傲地昂起头,说这个世界不公平,这世上没有人爱我。
佳在家里找不到幸福,因此,她在外面拼命地寻找,拼命地飞着,相信自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而我,因为总处在伤心中,固执地认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幸福,于是昂起头,藐视一切。
这样一来,我现在,不会再冷漠了。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很多比我可怜的人,但也有千千万万的幸福。
【6】
现在我,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我现在,只能做有生以来第一次做的事,为佳伤心,为其他的人伤心,想哭出来。即使我有点鄙视这种感觉。
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就是佳,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我的后妈对我像对乞丐一样狠毒,还有没人爱的痛苦……这些我都是我一直想的。我并不是有自虐症,而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更有理由冷酷高傲,甚至残忍。那样,我就真的是酷得无法比拟了。
可现在我再也没有资格这样了,因为我知道了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我不能冷漠下去了。我心里很痛很遗憾,为什么我承受了痛苦,却不能用任何方法回报自己。
以前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女孩的家里人不要她了,她想办法伤害自己,让别人在乎自己。我从来不关注“那样别人就在乎我了!”“我想让别人认可我啊!”之类的恶心的话,但我现在忍不住想,佳这样出走,是想逃离她的痛苦之地,还是真的让爸爸在乎她?当天那个焦急的男人闯进我们班级时,真够得上一个称职的爸爸。
佳在外面过人的活泼开朗,现在我明白,她一定是要在外面寻找幸福,一份自己的快乐。
你是从天堂坠落的天使,到了人间,成了没人要的小杜鹃。本应属于你的幸福留在天堂,你却向下坠落再坠落,远离了一切。杜鹃的妈妈会把自己的孩子产在别人的窝里然后远走高飞,这样,我就想不到比这更确切的东西来形容你了。
天堂的小杜鹃啊,你本是一个生活在幸福天堂中的小天使,可是却可怜地离开了你在天堂中的幸福,失去飞翔的翅膀,失去好似家的天堂。可是,我想对你说一句,你一定要飞,飞,努力地飞,因为……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即使天堂中的幸福遥不可及,可是,你会飞,你总会飞回天堂,拾回自己的幸福的!我们大家,都衷心地希望,你一定要,一定要,找到幸福,一定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啊!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愿。
即使是杜鹃,它也有自己的翅膀,它始终会摆脱依赖妈妈的时光,去寻找自己的天堂。
所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继续做天堂的杜鹃,一直飞下去哦。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快乐活下去,带着云彩,飞啊飞……
Ps:献给不知能不能看到此文的佳,我是真的带着大家祝福的羽翼向你飞过来的。
而且,我也真的谢谢你的故事给我的改变,也谢谢你能坚持下来,让我看到希望。
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