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平日里常见的熟人最近见到我都会慨然一声:“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我暗自觉得好笑,心想着天天见,怎么今天偏就“大了”。谎言重复一百遍也会变成真理,这样说的人一多,自己心里便也免不了好奇起来,我真的“长大了”吗?
站在立柜的镜子前,我看到一个圆脸、小个儿、扎着马尾的极普通的女孩。在她的眼里,我看不到喜悦或是悲伤,生气也不是,倔强也不是,甚至连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们特有的假颓废也没有。我想,那应该就叫“平静”吧。
我是一个感情脆弱而又有些不合时宜的人,比如语文第一次考试时看到一篇写得极好的现代文阅读题,于是反复品读,回味再三,然后语文表达题空着卷子就被抢走了,时间当然不允许考试的人有这等闲工夫。
可是,当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的提示音响起而我还没有开始写作文时,我觉得有那么半秒钟的惊惧,之后,便只剩下奋笔疾书。那一刻,我听得见空气流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早已打好的腹稿此刻正一个个往格子里蹦,一百……二百……三百……
“叮——”结束铃响起,愤怒的监考径直走到我桌边,略带嘲讽地晃晃我的桌子“别写了,再写啥呢!”我如果能正常一点,能重视一点,我一定楚楚可怜地乞求他,也可以死皮赖脸地不给他,可我都没有。
一句未说完的话停留在450字左右的地方,像突然被掐住似的,戛然而止。我合上笔,将手放在腿上。他似乎被我的举动吓着了,犹豫了一下,轻轻拿走答题卡,嘟囔着:“平平时训练不到位,那那能怪谁能。”我暗想,他一定是觉得负疚了,其实没必要,我一直奉行,自己的事不需要怨别人,怨也没用。
一下楼,熟识的好友便“呼啦”一下围上来,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要考一百四了?”我笑笑,又能说什么呢。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只觉得眼前发白,像站在海水里一样,凉沁沁的感觉从脚底向上漫延。
大门开了,家长的臂膀树林一样,招着,举着水。我从“树林”中穿出去,看到了母亲。
小个子的母亲加之行动不便,根本无法逾越高跟鞋、披肩发和散发着浓浓脂粉香的“树林”。可我看到她伸长了脖子——其实根本是徒劳——在人群中搜索她的女儿,太阳将她的脸晒得通红。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飞奔过去,得意洋洋地告诉她高考也不过如此,题死是个简单——其实我就快要做到了,在没写作文之前。而她,也一定赶忙告诉我别得意,难的还在后面呢,但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掩饰不了喜悦与开心。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看得出她早已布满浅浅皱纹的脸上闪烁出的熠熠的期待,这期待并不是一次叫作高考的考试而已,那是她十七年含辛茹苦的隐忍,而我,就要用我的傲慢,轻狂将它无情地撕碎。虽然母亲说考不上不要紧,虽然母亲说卖菜甚至乞讨也是好样的,但我能感觉到母亲灵魂深处的骄傲与不甘寂寞。母亲不是个好主妇,她自嘲是一个不会做饭的主妇。但她在生命的星空暗淡下来时,心里却总亮着一粒摇曳的灯火。我知道,假以天时地利,假以干柴,母亲生命的火焰会重新燃起烈焰冲天。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解释,只说“我要复读。”母亲沉默良久,说:“好。”
高考完,没疯玩。立即买了2010年一轮复习书开始做,背着书包去学校,坐在空教室里。自己联系复读的事,自己坐火车去北京参加作文比赛的颁奖典礼。自己去上海,自己赶回兰州,自己待在家,做饭,写作业。我很怕鬼,小时候刚开始自己睡时,要跟母亲说无数个“晚安”“做个好梦”,迷糊着就睡着了。现在想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兰州一反常态地天天下雨,我不再偷偷去蹚水,不再故意忘带伞为淋雨,不再写下雨就是思念一些人的诗。不过,你若问我喜欢下雨么?我的回答还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