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血亲是最坚不可摧的,因为无论你如何想要逾越,骨子里都是流着同一支血。那么,如果不是血亲呢,如果骨子里流的不是同一支血呢,是不是就永远无法得到最神圣、最坚不可摧的亲情?
——题记
我是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我的母亲一共有四个姊妹。每当过年过节亲人团聚的时候,她们都要感慨良深的谈到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我的太奶奶。每次聊到她,那已经有了皱纹的母亲和姨妈们,表情就像个孩子一样。
太奶奶在我刚1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听母亲说,那是一个小嘴高鼻梁,小脚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女人,一个在年轻的时候绝对妩媚的女人,一个至少与我相隔了半个世纪的女人。我只能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知道她是一个山西女人,知道她有一手绝妙的针线活。母亲从小便跟她住在老家山西,一切关于她的事都是从母亲口里得知。
母亲说,在她读中学时,女孩子兴穿北京布鞋,太奶奶就用黑色绒布把那鞋做得跟正宗的一样,让她那些伙伴艳羡不已。
她们四姊妹喜欢黏着奶奶,坐到奶奶身边让她说说那些有趣的绕口令,奶奶一边纳鞋垫一边悠悠的念着什么:蝌蚪蝌蚪磨豆腐,我担水来你受苦……母亲到如今还记得奶奶哄我入睡那首多年不变的儿歌: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瞌睡虫快来到,小乖乖睡觉了……
母亲说,在她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太奶奶就开始为肚子里的我做些小衣服小裤子什么的。刚出生的我瘦得像只老鼠,而且不沾干粮,每次都只能喂稀饭。太奶奶看着心疼,在我母亲喂稀饭的时候,把馒头揉成一粒粒很小的馒头末撒在稀饭里,还一边说:“不吃干粮我娃儿怎么长得白白胖胖哩……”。有一回,她把旧的棉袄拆了,用里面的棉花给我亲自缝了一床小蓝花被子,母亲说,晚年的她眼神和手脚都不利索了,硬是打着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母亲就这样一边叙述,而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太奶奶对待自己的儿子却相当严格。当年征兵,太奶奶就义不容辞的把儿子送了出去;革命结束后,她又没让儿子留在身边,而让他南下去了湖南湘阴,她懂得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什么叫舍小家,为大家。而这一舍,就让他们母子二人相隔两地,直到母亲成年才全家团圆。
太奶奶走得很安详,面带微笑。四姐妹亲手砍竹子给她做个花圈,邻居家的老人们也都纷纷感叹:她可真是个好老人哪!我的外公用极漂亮的字体在黑缎上写了婉辞覆盖。它凝结了一家人对太奶奶深深的情与绵绵的爱。
母亲说,不知道谁的奶奶比我奶奶好,谁的奶奶比我奶奶亲。
母亲又说,太奶奶身患卵巢瘤终身未生育。当年外公因为幼年丧母,跟着父亲从内蒙古到山西,太奶奶是他的继母。她像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样,把浓浓的爱给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孙们……
前段时间,我去参观一个叫《人性与爱》的画展,其中一幅叫《韧》的油画,画上那位聚精会神穿针的老人,像极了我心目中太奶奶的样子,我仿佛觉得太奶奶就在我的身边,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亲切。我以为他画的也一定是一位北方老人,因为只有北方人才把穿针引线叫做“韧”。
我就那么久久地凝视着画上那位老人,仿佛看得到从前母亲年幼时围绕在她身边撒娇的景象,看得到她盘着腿坐在床上缝被子的景象。我常常想,为什么那么多有血亲关系的人都不能共处,而她,外公的继母,母亲的继奶奶,我的继太奶奶,我们也只因有了世间最纯粹的真情,彼此深爱,彼此依靠。
我想,这样的情感,才是人性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