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北阳山县教学纪行
一、缘起
提早退了休，两三个月来闲着无事，总想找个新构想，好为平淡的生活泛起几圈波澜，教我泪仍未干的蜡炬再放些光热。
适闻汉华中学在粤北阳山县捐助兴建了一家小学的校舍，学校也设有计算机室，看来计算机教学还未十分普及，信息科技尚未大行其道之际……
想着……想着……说着……说着……当地校长也接受了我的建议，请我到山区教学几天。
妻子说当前的光景不适宜，家中最近多事，我走了，照应上恐怕不太妥贴。
大儿子怕内地治安不靖，说我年纪大了，不好到处乱跑，在家反倒平安。
有朋友说要注意饮食，多带些肠胃之类的药物有保障。
但有些朋友知我是个按捺不住的人，趁机说庆祝神六回航，还大吃大喝一番，好来壮壮我的行色。
我是豁出了一切，呆了这么久，不管客观条件如何，一定要将教学的心和力，远投国内贫困地区。
星夜把家中一部旧计算机七拼八凑，重新安装简体中文软件，拆散，混在行李中。行李共两个小包，轻装上路。
二、路上
十月二十一日早上七时十五分乘坐由油尖直达清远的过境大巴出发。
车抵文锦渡，计算机逃不过X光的法眼，虽几经申辩，海关关长坚持要我打税才能放过我在港不值一文的旧计算机，而他的估值是一千元。
我的天！这台机不知经历过我多少次拆拆嵌嵌、焊焊接接，也不知由多少块旧零件中复活出来的杂锦散件，竟是如此天价！
「安理」经常来往中港之间，闻说他常带大量硬件进口而未尝遭过「不测」，想不到我的「第一次」就这样被「检测」而破费。
不慌，原来税率才是百分之二十，但也要二百大洋。
肉痛中，到中国银行缴款。银行里面人烟杳无，职员兄台不知去向。几经催促，大兄施施然而回。不对，这根钥匙不对；再开，也不对。甚么？自己办公室的门也试了好几次的不同钥匙才能打开！如是者又拖延了好久。
付好了款，出车站一看，大巴踪迹杳然。一番折腾，原来已经历了足足一个钟头。公司职员说上车上其它乘客鼓噪，早开走了。怎办？幸好是早上繁忙时间，还有去其它地方的班车陆续北上，职员说安排我坐另一班车追上在「二线」等候我的「清远」车。再等二十分钟，车子终于开动了，再过二十分钟，追到了，我的心才踏实下来。
也算他们的服务周到，但香港人心急嚷着要开车，在「二线」白等多二十分钟，欲速则不达。
中午十二时多，安全抵达清远。会晤了大?~镇汉华金禧纪念小学的伍路兴校长。
随同他迎接我的午餐是著名的清远鸡 ( 应该详细说明一下：大?~人说清远鸡以大?~地区的鸡为最为好味道 )。尽管外间人为禽流感而开始闹哄哄，闻鸡让步之际，当地人仍然兴高采烈地为远方来客一次又一次的准备「有鸡味」的白切鸡。
三、这都是香港人干的好事！
车发清远，走阳山。下午二时半，终于到达目的地大?~镇。
汉华金禧纪念小学早在1995年建成，迄今虽已有点残旧的样子，但由于办得出色，仍然「高朋满座」，挤得要坐到课室门外。因此，校舍得蒙汉华教育机构的某位有心人捐助，正在大兴土木，赶工在冬季下雪前，加建另一教学楼。
据悉，当地共有小学十四所，校舍全部都是香港各界工会或团体资助，共投放资金约一千五百万元。接邻小学的是全镇唯一的中学，也在大规模扩建中，建校和扩校也是香港人的捐赠。
此外，香港人不仅在学生经济上有所资助，更有所谓「跟踪资助」，对一些困难的学生可以资助数万元，由小学直至他们大学毕业为止。
还有，出资的港人或机构，全部都是与当地无关的，他们都献出了无私的爱和金钱。
当地人一则对香港人大力捐助深表感谢，也对香港的繁华、热闹、富庶和慷慨极为欣羡。
为此，我也必须感谢这些热心关心国内偏远山区教育事业的人仕，也再一次多谢他们在这里做的都是好事，让我这个稍尽绵力的人叨了光，也深深受到当地人的尊重，一再受到他们对港人的赞颂。
不禁一句：这都是香港人干的好事！
四、计算机课程
老远来到山区，任务是做四天的计算机教学工作。
校长安排了星期六和日是教师培训，星期一二是我直接教学生两天。
由于课程内容未明朗以及计算机用语不一样，我和该校计算机科的邱成课老师一谈便是两个钟头。谈话间，令我大为汗颜。卧虎藏龙的山区教师，大挫我的气焰。
对计算机知识，我是自学出身，虽然还有很多很多不足，但自诩一般小学课程以至基础培训工作，相信也可应付。但和邱老师一谈之下，我所识的，他完全掌握，但……他所识的其它地方，我却未必会……
大?~镇十四间小学中，有计算机设备的仅此一家，有邱老师在此坐镇，万事大吉可也。
可幸，邱老师说该校老师计算机知识程度参差，今次课程，可以大众化一点，令我铅重的心，才告释然。于是，大家商议一下具体的内容，准备一下幻灯片。
第一节课我教硬件，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可能大家对计算机内部的构造还不甚了了，把辛苦打税后的硬件重新一凑合，讲解一番，两个小时的课节就在轻松的气氛下度过。
其它的三个课节，随意讲解一下微软的「办公室」，也很快过了。
老师们太客气了，我第一次回国讲书，缺失一定有，有他们不惯之处，或者有不明的地方，在他们的意见书中竟然没有半句负面的说话。难道我的真情，真的可以盖过一切缺点吗？
不过在某老师的一次提问中，揭开了我教学的一页新篇章。
老师说她听不大懂我的广东话，请我再说一遍。
山区的土话是客家话，电视台所播的有普通话和广州话 ( 包括广州台和香港台 ) 的节目，一般人都可以流利地操以上的三种语言。
一个意想不到的现象就是全校都已实行普通话教学。何解意想不到？零一年我曾到广州某校参观，知悉当时也不能完完全全地用普通话教学，如今山区小学竟能做到，确是他们了不起之处。
那么，对老师培训时，用广东话带来他们的学习不便；到学生上课时，不难带给他们学习障碍。那么，我此行教学的目的便不可以充份达到的了。
思前想后，再询问一下一个新认识的小朋友，汲取教训和意见：以下对学生的两天的课——普通话教学。
还是邱老师说的对，不管发音准不准，只要能用普通话来讲课就成了。
教然后知不足，我的信息科技知识和普通话，还要好好地磨练！
五、情浓于酒
当地全是客家人，一般谈话都是用客家话交谈。客家人说话大声，高兴起来，大叫大嚷，旁若无人；客家话看来也是要大声大气，才能显示其语言的特征。这是热情、豪放、自由、纯朴的象征。
在宾客面前，最忍不住客家人乡间豪情的，最忍不住他们真性情的流露的是烟和酒。大家一见面，第一件事便是互派香烟，廿来岁青年老师的烟瘾也很大，从焦黄了的指头和熏黑了的牙齿便可见一斑，但不吸烟的老师，好象一个也没有。吸烟危害生命的讯息，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无烟校园的理想，也是意念模糊。可幸，儿童和妇女吸烟的，五天来，完全没有见过。
烟不离手，接着下一句便是「酒不离口」了。每当朋友聚头，宾客云集之际，不管早晚，兴之所至，白酒 ( 即米酒 ) 或拔兰地是必然助兴之物，我对烈酒不胜，但临别时我的啤酒量，也达高峰，平时压抑住的心底话，一一尽释。这时，酒精发了它的最高功效，正是宾主尽兴而回。客家人好客，也好饮，是山区豪情之一，不可不详细记录一番。
陪伴我们欢乐的，是一条可怜的狗，????诵悦?词刮颐亲萸椤Ｐ∈币苍?谛陆 ( 香港的郊?^，原居民以客家人?橹鳌? 尝过狗肉，也曾帮叔父杀过狗，吃其肉，总不觉有甚么的。但随年龄和见识的增长，体会到狗是人类几千年来的好朋友，把不是自己的朋友 ( 对被吃的狗当然不认识 ) 吃下肚去，心里总有点难受。也好，这位忠实的朋友赐给我一个温暖的晚上，赐给我一个高温的身体，在十五度左右的较凉气温下，舒舒服服的睡得一夜香浓。
谈到吃，顺笔一谈的是吃猪杂，猪杂粥是每天早上必吃的早餐，炒猪杂也差不多是天天吃。内脏吃多了，胆固醇这家伙不会立即致你的命，但香港人所最怕的是残存的哮喘药。不怕，乡间所饲养的猪只是用蕃薯叶为主饲料，这是我访问家庭中所亲眼见，绝对不含哮喘药，放心食用吧！五天来所吃的内脏，比过往三十年所吃的总和还要多着呢。
六、青山秀水
一住五天了，除了认识学校以外，对民生一无所知。离开之前，走访了两个学生家庭。甫一到步，全村的孩童都哄动起来，争着要我去探访他们简单的家。老太婆们也说着要留我们吃午饭。
的确，相比之下，他们的一切一切，都远比我们为差。简陋之处，不必细表。
千多年前，韩愈曾到阳山做过官，喟叹一句：「阳山，天下之穷处也。」大?~，比阳山更穷山恶水，就是因为石灰岩的地貌，山多平地少，土壤浅薄而贫瘠，耕作所得的收获少，百姓难得温饱。怪不得国家扶贫的重点在此，香港人也纷纷解囊捐助。虽则，照汉华中学的校刊介绍十年前的农民每年人均收入只有二百元，我现在采访所得也是五六百左右，进展不大。但我敢说一句：脱贫也在目前。何以见得？
年长一点的人，约摸四十岁的这一个世代吧，一般都有两个至三个孩子 ( 这是我所仅见的少数人的情况，其它人可能还更多 )，供养孩子的吃喝衣着，供书教学，花费不少。恕怪我直言，人口多的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差，简单补充一句，资源分薄了。随着国家「一胎化」的人口政策落实，国民意识提高，很多家庭都只有一个孩子，这些孩子多能接受高等教育，能有能力到外处发展，对于整个地区、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发展，都是有利的。个人相信，节制人口，还是当今中国所必须坚持的国策，人口政策的成败，维系着今后中国生存的命脉。如果普通老百姓能理解，能实行，众志成城，大?~就有明天，中国才有未来。如果还用甚么基本人权、甚么平等自由等这些口实来攻击中国的人口政策的话，这些人就是未到过阳山，是完全不理会实情的废话。
汉华金禧纪念小学的学生人数，每年以一百名的数额下降，在香港来说是一项杀校的危机，但我觉得对整个地区来说是新生命的曙光。
下午落课以后都有到田间山头走走，山区的秋意甚浓，黄草绿叶相间，秋风紧时，有一丁儿肃杀的震栗，田间多是花生和蕃薯之类，更看不出些任何丰收的迹象。就算比诸山下清远一带，稻田处处，垂穗累累的欢欣景象就差得远了，更遑论广州的平野，青绿得叫人醉眼。不过，闻说此间有些有菜场，种植些反季节的蔬菜，直销香港，甚具经济效益。回港后，有人问及十年前政府鼓励他们大量种植「板栗」，不知收成如何？可惜我此行对这项作物一无所知。
在大?~乡最后的一日，伍校长借来车子一部，再北上连州一带的一个旅游景点，叫做「千年瑶寨」。由于大力开发旅游，海拔800多公尺的旅游点瞬间即到。对于少数民族的生活，中外的人开始渐感兴趣，若果论设备与交通，算是不错；风景和可观性，也属可以。或者是平日的缘故，全个寨子只有我们四个游客。如果乐观点，旅游业也是改善山区人民生活素质的一个重要的因素。
假以时日吧，阳山县的经济条件将会起飞，青山秀水将会是个美好的憧憬！
七、爱家爱国
乡间人的另一特征是早婚。多数人到二十来岁便成家立室，按照传统多子多福的观念，生孩子认定是必然的事实，问题是生多少而已。乡间房屋空阔，居住是不成问题的；食用便宜，养活多一两口也不是大问题。如果不是国家的强制性人口政策，看来传统的观念不易打破。言谈间，得知香港人自觉地节制人口的增长，甚感奇怪，对潮流始兴的无儿无女家庭，更是匪夷所思。当然，各地的风土人情，当地特征，大大不同，对生儿育女的观点，自不一样，沟通了解，也是一件乐也融融的事。
话说回来，早婚的结果是孩子们到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之际，父母也是四十刚出头的壮年。大?~镇中所见教师家庭的情况，基调都一致。
晚饭后是和教师们聊天的好时光，连续几晚都是谈到深夜方休。
话题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最是教师们的爱国情绪。
当有人说道神六回航的那天深夜二时起床，一直观看飞船安全着陆为止才肯上学，这种关心时事的表现，还不是最极端的爱国情意。
在谈到日本，大家都看不起，认为抗日战争的血债尚未偿清。不过，这也都是普遍中国人所共同的观念。
再提起美国，大家都气愤不已，认为海南岛美军机闯领空、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等，那已达士可忍，孰不可忍的阶段。令乡人振奋，自发大放鞭炮庆祝的是悲剧九一一事件，九一一事后，布什总统说：「God bless America！( 主佑美国！)」美国人，美国人，你们究竟做了些甚么，令纯良得无可再纯朴的乡人对你们如此幸灾乐祸？主佑你们？但中国人民却心底凉快。加上美国入侵伊拉克，有人激动得说：「愿当一名死士，抱着炸弹，混和着美国人的血，大家同归于尽！」
从传统观念再到国民教育上，山区人的根深蒂固和国家情意，我印象难以忘怀。
八、没完没了
四天的教学很快便完成了，第六天，怀着满腔的思绪，从阳山直奔深圳。
我从山中来，没带得兰花草，只带着乡人的一份情怀，他们的热情，我种在心中，淋浇着别时那满眶的男儿泪；同样希望他们把我的心意，也种在他们的心田。这份相互间的感情，继续生长，开花……
此行，教学的时间不长，表面的成就不大；对我的意义反而可能更深长，是我个人一次较深思的学习之旅，由是带回不少的行动的路向和少许的期盼：
其一计算机
年轻的老师在师范和其它培训中都有学过计算机，对基本操作已能应付裕如，但年纪稍长至四十岁左右的教师却因学制的关系，对计算机的认知还是有限，妨碍了信息科技的发展。
最困难之处还是在硬件，乡人经济不大充裕，要购买一台计算机十分困难，甚至连收入较好的教师也不能家家拥有，更遑论年均收入有只有区区数百元的农民家庭？
香港的学校或机构经常淘汰大批大批的计算机，这些计算机，经过改装维修后，对山区的人是绝佳的礼物。很想，很想，有没有办法可以疏通渠道，将这些可用的废品重生？有无这方面的有心人可以加以援手？
演示完毕，我的打税品计算机，虽然没有外壳，已成为某老师家中的新宠儿了。
其二垃圾
如果说在香港的某校门前放置一堆垃圾，那么会成为投诉的对象。
大?~镇的大路正在扩建，但土堆和垃圾也扩展在校门前，可能是暂时性，习惯了忍耐的人可能不大察觉卫生出了问题。更可怕的是在仅长约一百米的繁荣街上，有一只猫般大的死老鼠和一只小狗的尸体弃置着，群蝇狂舞。
第二天便是墟期了，人来人往时，那些传染病的媒体不知消除了没有？
其三午饭
日本人重视国民教育。战前，为了保障贫苦的学童起码有一餐饱饭，实施了「学童给食计划」，每个学生都在中午有一顿廉价的饱饭。据悉，战后也一直在实行。
汉华金禧纪念小学在中午留校学生的人数不少，自携饭盒的不多，更有不少学生买一些零食便当是一餐，情况令人伤感。
除了解决义务教育问题以外，民以食为天，学童午饭应是全国性的问题，何日可以提升到国家的议事日程上？
其四图书室
一个小小的盼望，图书室这方面的运用可能是不大足够了。
其五何氏兄弟
老师培训的第二天，来了两位小兄弟，约摸十四五至十七八岁的年纪，静静的坐在一角，眉清目秀的，但计算机的基本技术是完全掌握不到的了。后来经过介绍，是曾主任 ( 我这几天来寄宿的主人 ) 推荐而来的一位教师的两名儿子。
四十来岁的何老师在去年发觉患了咽喉癌，在广州花了约十万元，住了三个月医院。去年年底回来后，仍然坚持上班。四月间，也有到阳山县做过一次化疗。到中秋后，一直卧床不能起来，据说病情已非常严重，饭菜也靠人喂食。
大儿子在阳山的一所名校读高中三，成绩算不错，大有机会进大学，但由于何老师的医药费高昂，家庭经济陷入困境，孩子这个学期千多元的学费仍未缴交。平时生活寄居在姨母家，吃的也是在姨母家。
小儿子在上学年刚完成初中三，在这个情况下，被逼辍学在家，守着父母二三个月了。
何家不幸的影子，在我兴高采烈与人分享此行的收获时，不时一再掠过脑海。小儿子在家无所事事的闲寂，任由光阴白白流逝。令人惋惜！
「读书是个人的希望 读书是家庭的希望 读书是国家希望」是阳山县每家学校都见的标语。终于，我找到了我的希望：我的希望就是完成两个孩子的希望，完成何家的希望。
回到了深圳，到深圳中学踅了一趟，久违了的校园竖立了一个巨型的电子荧光屏，单高度已经有个多人高了，阔度按比例也有两个人平卧的长度。据说这是个发了迹的毕业生所赠。饮水思源，是中国人传统的美德，马上联想到大?~镇也有不少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们何时回馈社会？他们将何时加把劲，建设更明媚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