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月儿静静地停在漆黑的天幕上。此刻,昭君是否正将面颊藏在银亮的镜幕后,静对着这片已非当年大汉之疆,更非匈奴之域的土地呢?
是的,月亮上该是有她的身影的。在那个温暖的秋夜,在香溪河畔的小村里,在她降生的那一刻,朴实的村民惊呼她是“月宫的仙子”。她是的,否则不会有百日包谷熟得金黄,不会有村前古井油水变清,更不会有千年山溪香气满盈!
然而是月宫的仙子又能怎样?纵使人面桃花,引蝶惊鸿,又怎逃得出命运调弄的圈子?
可悲天不怜她,偏给了她如此一个曲折人生——十六岁踏上了入宫的龙舟,贪婪画家毛延寿作祟 ,三年不得见天颜,红颜易老,请行和亲,汉宫惊艳;刀光剑影,出往匈奴,草原沸腾;单于哀亡,入乡随俗,昭君再嫁。终了朔漠清冢,魂归故里。
此天妒红颜!
昭君啊,俏丽的绝世佳人,本应是在爱怜中无忧无虑地度完一生,可叹竟遭得这般仓促曲折!
或许在这位美艳绝伦的才女细腻的心思中,明镜般的留藏着很多副面孔。那位在她行插 簪礼那天送给她五颜六色的石子项链的龙儿哥;总能以箫声与她的琵琶相符合的表哥宇文成;从汉朝国都一直暗地护送她到大漠的白衣大侠方笑天;耽误了她三年青春却让她心甘情愿的元帝;更有深深爱着她、呵护着她的大漠英雄呼汗邪单于,复株累小单于……
记得这些,有什么用?只能是给娇美红颜空添清泪。
香溪水潺潺的流着,诉说着昭君沉沉的愁思……
我抬起头仰注着沉寂的夜空中那轮孤独的明月,它的光所以是冰冷的。
如果说昭君是花,那么黛玉则是水。
这位多愁善感的情思女孩,自从芝草踏入人间,便与“愁怨”相结。黄泥掩得了簌簌飘落的花瓣,又怎遮得住她的女儿愁思?
自小迁入贾府,孤苦伶仃,虽聪慧秀巧却少得重爱,心中的宝哥哥最终竟成她人枕边人。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经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红颜薄命!终于香消玉殒。
两弯似蹙非蹙 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如此一个俏佳人,怎竟落得这般凄惨命?
难怪今人称她为“水边的人儿”。黛玉是水。柔情似水,苦命如水,虽然心思细密但真正的愿望也简单得象水!或许上天早已注定了她与水的不解之缘!
花瓣可以随水漂走,愁苦却不能被泪冲淡。对于黛玉来说,泪是无助的——再多的泪也冲不消“金玉良缘”!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債难偿。”
天既已注定了她与宝玉水中月、镜中花的人生定格,只能空叹黛玉春很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又为谁妍?
我再看那茫茫的月色几滴明火在颤颤闪烁,泛着清冷的寒光。
昭君是凄美的女神,她是幸福的,自降生起就被爱紧紧包裹,然而她又是不幸的,再多的爱也没能改变她曲折的命运,没能使这让人心生怜爱的佳人恬静度日。
黛玉是哀婉的可人心。她是幸运的,有一个与它心心相印的宝哥哥,然而她更是不幸的,爱她的宝哥哥无法逃脱“金玉良缘”与她厮度一生。
可叹的又岂止是这两位?
可由黛玉延转至农奴制统治的俄国时,又一位可悲可叹的佳丽-----安娜•卡列尼娜出现了。
或许仅仅因为渴望自由,她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注定要以悲剧结尾的路——
年轻、漂亮的贵族女子,为追求真正的爱情,离开丈夫,与一位下层将官生活在一起。她如何能忍受上流社会的摒弃谴责,如何能经受安逸生活背后隐藏的内心的痛苦?
苍茫中,我似乎看到一条条铁路伸往遥远的地方——那或许是一个很和谐的地方。然而正是这通往和谐的铁路结束了安娜的生命。
我看到当她躺在铁路上的那一瞬,心里充满了怨恨!她有理由恨!恨天把她降生在农奴制社会的贵族家庭;恨大她20岁的丈夫卡列宁只热衷于功名而不懂生活和爱情,甚至在知道自己与渥伦斯基的隐情后居然采取息事宁人的做法,恨渥沦斯基对自己的日渐冷淡……她恨的是自己的命运!
年轻高贵的花儿凋谢在火车轮下,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怨,沉沉的恨和那经挫折践踏而无助的眼神,伴着天边血红的云霞。
今天,面对这些,我们能说什么?只能叹声——这或许是种解脱!
自古红颜惹人怜!然而为何天不怜她们?
当西施心里深深藏着范郎,却被他的范郎所逼一步步迈向西子湖畔时,为何天不怜她?
当杜十娘抱着百宝箱,含泪望了一眼乐财负义的李甲后,纵身跳进滚滚江水中的那一刻,为何天不怜她?
当朱丽叶与罗密欧几经坎坷,终于有希望厮守在一起的时候,为何天不怜她?
夜很深了,流星划过,千百年的悲叹在天边的云霞中绚烂消逝,我枕在厚厚的书架上尽享月明星稀的恬静和笔尖兴奋跳跃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