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帘坠地,众花捧台的大舞台上,她留下扬风的水袖,娇媚善变的眼神和韵音尤存的乐曲。一缕孤芳自许的倩影,犹如悬崖上的腊梅,空谷中的幽兰,“可观而不可亵焉”!它的每一次绽放都如此自在。
她叫芦,家中世世代代都以唱戏为生,她家世世代代的女娃都喜欢作花旦,因为能妆扮得花枝招展又一身正气。芦在家中排老三,从小到大她就不如她姐姐们曲唱得有劲,舞功不如姐姐们扎实,所以没人看得起她。芦在家中无发言权,在舞台上更是如此,只负责后勤工作和替补演员。
但所有人都认为不成器的她一辈子就只能为别人“擦鞋”。所以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秘密和她的心事。
这天午夜,西悬的月如雪片般飘落在地上,绽放着银色的花朵。一个斜斜的黑影无声无息地铺在了花朵上。不一会儿,戏房后台的薄纸窗上映出了黄色的灯光,一个纤细的小女孩正一丝不苟的梳理着长发,吊眼,描眉;但不是上花旦大红大紫的胭脂,而是上了青衣的淡妆,穿好衣服,女孩脸上洋溢的不再是往日的一言不发的悲伤,而是含笑的幸福,一种淡得藏着恬静之美的笑,充斥着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心扉。
芦来到前台,在淡得若隐若现的灯光下,深情地对着空无一人的下台鞠躬、微笑,然后表演。她演的这一场是《孟姜女》,显然已连过许久了,因为从那纯熟的唱功和悠长准确的音调来说,决非一日之功。芦望着依旧对满鲜花的舞台,忘我的甩动着幽长的水袖,拉开嗓子悲悲戚戚动情地笑诉着深情的故事,那是完全属于她的舞台,虽然台下空无一人。
“死丫头,你给我下来,不想活了是不,谁让你动戏班的东西,谁让你演青衣,好大的胆子。”芦的父亲凶暴地抽着芦,破口大骂她有辱列祖列宗。
“你以后别再唱了,赶明儿快点让刘家那位有钱的少爷把你娶了,反正你留下也没用,不如早点走,别在这丢人现眼。”
芦沉默了,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尽管她演的是整天哭哭啼啼的青衣,但她活到那么大真哭的不到三次。她父亲也惊诧于她的平静,只听见她在许久以后说:“爹,你怎么才肯让我演青衣?”
“要在咱家的戏棚上丢脸,那没门,不知好歹的贱丫头,那种青衣的三流角色也让你这种人演……”
“是不是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可以这样说我!”芦平生第一次顶撞她的父亲,然后悲愤而又满腹心事地走了。“哎,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我是否还应错管春残事?坚守旧梦……。”
盛夏含泪的荷瓣,旎漩的水波,载花的花舫恍然间错变晓风残月。
两个星期后,芦的父亲自作主张与刘家订了婚约。他把芦锁在杂货房,准备到了婚期再放她出去。
“哎!京城的男女老少都来瞧瞧哟!丞相府上的大人们要一队戏班,举行一场比赛,地点在……”
楼下的叫喝声把饿得昏倒的芦惊醒了,几天不吃东西了,他变得憔悴了许多,面黄枯瘦的,但一听到这消息,她立马站了起来,然后,“八月初四,八月初四……”一直念叨着这个日子。但没站稳两秒钟,她那薄弱的身躯又倒了下来,幽幽的轻风从她耳边刮过,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没有人的悬崖,悬崖下是一条流着金子的河,多么奢华的世外桃园!回首以往忍辱偷生,寄人篱下的悲惨生活,难道放弃与颓废才是真理?她捂着耳朵大声呐喊“:我不知道!”冰冷的月挑起水中一粒粒的金子,诱惑的香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的脚步开始零乱不稳,欲似坠下。忽然,那头传来一个娉婷优雅的声音,一个有着不灭灵魂的圣音“:你真的不追了么,在你心里的那朵不灭的灵魂之花,你真的不要了吗?”弥漫的霜气慢慢散开,她看到了,看到了一朵圣结高贵的雪百合在高于世间万紫千红的崖头处迎风招展,那一个坚强执着的她笑了,笑的傲气回荡万丈险崖。
一阵吵杂烦人的迎婚乐响起,曲儿小腔儿大的喇叭,唢呐死命地吹着。刘府的刘少爷骑着大马披着红衣红花乐滋滋地向芦家骑去。而那边的媒娘正准备给漂亮的新娘子梳妆,但一被解放出来的芦一把推开媒娘,从后门溜走了,来到因主持大婚而停唱一天的大戏棚,火速地化妆,穿衣。刚弄好,就听到东街那头闹哄哄地找新娘的叫喊声。芦提起青衣戏服,向西街的丞相府奔去。青衣越过的每一块砖土,午后的潮风打湿了清秀的发髻,阳光掠过轻盈的水袖。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冒失地出现在丞相府的舞台上。芦知道,只要她踏在这舞台上,她的心事再也没有了,悲痛的代价再也不会无止境地延续,因为她的梦想要实现了!她再一次投注全身心的精力去演,她这一次真的仿佛一朵超凡脱俗的雪白合,借着孟姜女的故事,真情流露地诉说着自己的所有心事,落下一滴滴以血肉代价换来的泪。
她的故事和声音犹如一股带露的微风,清凉了人们的心情,也感动了人们。掩面泪下的那一瞬间,芦感到自己再也不是花旦,不再是配角了,她是自己的青衣。从此以后,她要在她的舞台,她的人生中绽放独特的光彩。是的,每一朵花都有一定要开的时候,它们要:开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