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酒吧里的光线很暗。
铃站在柜台前,摆弄着一套乱七八糟的玻璃杯。这个时间她一般都是在收拾自己的调酒工具,等待下班。
钟盘上时针与分针慢慢地重合,数字“十二”阴沉而厚重。
酒吧的门突然被推开,带着一股夜间的寒风,冰冷得让人清醒。
铃诧异地抬起头,一个黑衣银发的男子缓缓向前台走来。
“Bloody Mary,冰加多一点。”他将一把椅子拉近了些,坐在她面前。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调酒的间隙里铃偷偷地打量他:他的俊秀足以让所有女孩子倾心,但金色瞳孔中慑人的冷峻又让人不敢靠近。她注意到昏暗的灯光下,他额间有一个银发遮掩不住的痕迹。
铃沉默了,用搅拌棒继续搅着杯中的液体。
在这个人类与妖共同生存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先生,您要的酒。”
他接过她手中的被子,半月形的柠檬片被加了番茄汁的伏特加映衬得分外妖艳。
铃擦干工作台上残留的水痕,把冰桶从里到外认真地清洗一遍,各种型号的杯子一一放到柜子里,最后托着腮帮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睛凝视着Bloody Mary的红色。
他喝得很慢,但每一个动作都高贵而优雅。他周身弥漫的气质让铃想起十八世纪欧洲的贵族。
他凌晨一点半离开,他是这一天的最后一位客人。
此后的一个月,铃每天都能看到他。午夜的准时拜访,固定的前台座位,一成不变的Bloody Mary。铃于是在他来之前便调好了他的酒,垫上杯垫时恰能赶上他走进大门,一分不差。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默契。
“你调的酒,是我喝过的Bloody Mary中味道最好的。”
某一天,他终于对她说了一句服务之外的话。这对于他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至少铃这么认为。他的声音柔和了些,却脱不去冰冷。
“谢谢您的夸奖。”铃对他报以一笑。
“你是叫铃么?”他问。
“是的。”铃点头。酒吧中工作人员必须佩戴的胸牌将她的身份显露无疑。“那先生您呢?”
他的手指在柜台的台面上划过一道漂亮的痕迹。
“S?”她疑惑地看着他。她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名。他很神秘,神秘得不会轻易让别人得知自己的身份。
他在她的目光里饮尽最后一滴酒,起身离去。
从这一天起他们偶尔会搭上几句话,一点一点地熟悉彼此。铃从他抬头低头的笑容间看见他额上的弯月。
她终于确定他是妖,一个有冰冷的王者气质的妖。只是她不怕他,她一直相信他不会伤害人类。她觉得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融化,露出美丽的金色岛屿。
她一直叫他S,正如他习惯叫她小铃。她喜欢他眯起眼睛轻抿伏特加时优雅而迷人的样子,他喜欢她唇角上扬擦拭柜台时认真而可爱的样子。
很多的相似,很多的互补。
所以更企盼相距,更渴望了解,更喜欢午夜。
数月后的一个夜晚,铃依旧在他对面工作,酒吧的门突然开了。
这一次随着夜风进来的是个女子,长长的黑发披在肩膀。她的目光直射向背对着门口的他,美丽的面庞安静如水,漠然似冰。
“又是她。”他放下杯子,像是自言自语。
酒吧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铃不安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地整理碎冰机。
“小铃,等我一下,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他深邃的金瞳散布着危险的气息。剩下的半杯Bloody Mary放在柜台上,鲜红的液体在灯光的作用下动荡不宁。
他跟着那女子走出酒吧。外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中间是人烟稀少的荒地。偏僻的地理位置以及混乱的社会环境使这里渐渐荒废,早已沦为无人区。
她停下脚步。
“桔梗,我难道没有对你说过,这样的游戏我早已厌倦了吗?”他冷冷地看着她——当时最负盛名的女性赏金猎人,手刃无数妖怪,却始终拿他没办法。两人明来暗去斗了十数次,最终仍是毫无结果。
她不说话,只是从背上取下弓箭,娴熟地搭剑上弦。
“我也说过,我要你的命。”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作为妖怪异常敏锐的嗅觉从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桔梗。
班驳的树影间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桔梗的箭对准了他的眉心——有一轮弯月的地方。
“小铃!”他低喝,“我告诉过你不要出来的!”
铃默默地站在那里。她看着桔梗。
满月一样的弓弦松开了。
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给了铃一个金色的结界,温暖而坚实。他挡在她身前,银色的长发张扬地飘舞。
他感觉桔梗冰冷的目光突然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刺破空气的箭瞬间在他面前静止,落到地面。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铃,唇角微弯。
那样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他只觉奇怪和不可思议。他甚至想到今天应该在铃的酒吧待久一点,看看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方升起。
然后她很潇洒地转身,消失在他们面前。
“小铃,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铃浅浅地笑。
“那我送你回去。”
他牵着铃穿过那片阴森森的树林。夜空中涌动着浮云,新月的光芒在云朵背后忽隐忽现。
酒吧的灯依旧亮着。铃从柜台前走过,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盛着半杯Bloody Mary的酒杯,一把抄起它。
“做什么?”他看见她拿走他的酒。
“瞧,这酒现在不会好喝了。”她轻轻晃了晃,有些粘稠的液体在杯中缓缓流动,“冰早就化了,杯饰也有些萎谢。这是调酒的大忌。”
“哦。”他简单地回复一个单音,等待下文。
“你若是还要的话,不如我重新调一杯。”
“好的,谢谢。”他冲她微笑,与以前冷若冰霜的他判若两人。
他坐在一旁等待,仔细看她的每个动作。她白皙的手指在各种酒具间翻飞,像一朵开放的花。她的技术准确得完美,经她眼睛度量过的番茄汁甚至比量筒量出的还要精准。
“喏,好了。”她很快调出一杯Bloody Mary。
“小铃,回答我一个问题。”接过酒杯时他直视她的眼睛。
她的手僵在半空,埋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你认识桔梗的,对不对?”他的语气很温和。
“我姐姐不会伤害无辜的妖怪。”铃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可是她相信我的选择,我们不会同时犯同样的错误。”
“原来如此。”他轻轻啜了一口酒,“小铃,你隐瞒了我很久,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孤身一人的普通女孩。”
“普通的是我,不普通的才是她。”铃摇摇头,“我和姐姐经常分开,有时连彼此在哪里都不知道,与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区别。”
“对了,说到隐瞒,你不也一样隐瞒了我很久么,杀生丸大人。”铃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的狡黠。
“聪明的女孩。”他低声赞扬了一句,“今晚猜到我的身份了么?”
“是。”她不否认,“能与我姐姐周旋的,除了你还有谁。”
两人相视而笑。木格子窗户透进几缕阳光,洒在柜台上。
“天亮了啊。”铃把窗子开大一点,“好像才过了没多久似的。”
“今天的太阳好像真的是从西边出来的呢。”他以食指敲打着柜台,话语间夹杂着几分戏谑。
铃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在每天晚上调好一杯Bloody Mary,月光浸在杯子里,散发着朦胧的光华。如果那天恰逢朔月,那也没关系——因为她知道,无论怎样,她的月亮都会在午夜准时推开酒吧的门,微笑着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