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公鸡响亮悠长的鸣叫打破这个现在被黑暗覆盖的天空,你将永远不会笑了,我也将永远看不到那张枯黄而张皱纹横生的面庞了。黑暗之中,一群人拿着火把在一片片浓密的玉米地里穿梭,火光闪烁跳跃的移动着。脚下是被暴雨冲刷了几天的泥泞小路,又黏又湿的泥土不是向我那双已经不堪重负的脚上增加重量。可我还是艰难而又蹒跚的跟着队伍走。而你却是被人抬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在这个黑暗肆无忌惮的吞噬一切的时刻,我们却在黑暗的道路上摸索着终点的方向。这个终点是我们短暂的终点,却是你将永远长眠的地方。你走了,在那个明媚的午后。当我走进那个你生命最后滞留的房间的时候,等待我的只有那张横放着的洁白的灵布。我没有勇气掀开它看看你离世时的面容,他们说你没有笑只有双唇微微张起。你是要向我们述说什么吗?可是你为什么不笑,那样你将永远不会笑了。当你不会笑了的时候,我才会真正想起你的笑。
那时,所有人都离开了你所在的地方,去了那并不遥远的繁华城市。只有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住着,守着那座和你一样苍老的草房:凌乱的稻草随意杂乱的铺顶,墙壁是干裂的泥土涂刷的竹墙。你就这样在里面住了好久。我至今无法想像你那么不灵便的身体是怎样自己洗衣做饭;无法想像年近花甲的你是如何每天去田里耕种……但我可以详见你是如何在子女曾住过的草房边徘徊的惆怅;可以想见你是如何在昔日子孙嬉戏.打闹的院子里一遍遍回忆.幻想;可以想见每个夜晚你如何独自在草房里“倍思亲友”想起早已逝去的妻子,一一离开的这个乡村还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邻友,还有我们一个个很久不曾回去看你的子孙……
当又一个春秋过去的时候,你终于盼来了你“每逢佳节必思”的亲人。你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皱纹更加明显,但那每一条皱纹间都充满了喜悦。你叫住我们,从你那落满灰尘的柜子里拿出一包你收藏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糖。吃惯了“金丝猴”“阿尔卑斯“的我们哪里领情,塞进嘴里一尝,就“叭”的一下吐在地上。你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拾起,眼里满是怜惜与恐慌。高兴之余,你说要为我们做饭,这时大家才惊奇的发现,你的水缸已经一个月没注过水。年迈的你早已不能挑上一桶水。于是整整一个月你都只能吃馒头生活,实在渴了,才不好意思的去找邻居帮忙……
后来,你又是喜悦又是不舍的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一生的地方,到了儿女们生活的城市。而你的快乐却是在子孙早一习以为常的霓虹灯上。你总是站在窗远远望着光彩夺目的霓虹灯,可以看好久,好久。你还笑着说,这还真漂亮,沙哑的嗓子发出“哼哼”的笑声。其实,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么普通平常的霓虹灯可以使你整夜伫足观赏,还可以让你笑了……
如水般浓密的黑暗依旧无情的吞食着四周的一切,我们一行人终于在一片田梗上停留下来。黑暗中火把发出的光芒已不在移动。他们把你放了到地上,那个深深的土坑就是你和我们的终点。他们把你放了进去,叫大家来看你最后一眼。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低头俯视着你。的确,你没有笑,我知道你也永远不会笑了。当我抬起头再度观看这个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眼前的黑暗却前所未有的疯狂。于是我的记忆就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笑了。当你永远不会再笑了的时候,棺材盖子就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