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奶奶辈的老人们说过,那些躺进“大木箱子”里面的人其实正走向天堂,天堂里会有可爱的天使照顾他们。我常常会做些白日梦,梦到一群一群的小天使穿着白色的裙子,头顶上闪着金色的光晕,背上还插着一对毛茸茸的羽翼朝我飞来。当时天真可爱的向往虽然不能实现,但我还是执着地在残酷的现实中寻找梦想。
虽然当时我会做这样可爱的梦,但是我却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我常常会满院子乱跑,晚上回家时我妈就会拎着我的一双脏兮兮的爪子,瞪着眼睛质问我去哪儿疯了?我总是咬着嘴唇把头一扭,不吐半个字。我妈和我爸商量怎么办,我爸又和我爷爷商量怎么办,我爷爷也没有办法了,全家人就都愁眉苦脸,他们实在斗不过我这个在大人眼里十分顽劣的小孩。我嬉皮笑脸的逃出家去,跑过好几栋楼,去院子最后面的灌木从里陪小猫玩泥巴。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猫,我很亲切地叫他“安琪儿”。
我把我编的故事讲给他听,感受他静静靠在我脚边聆听的幸福。从来没有人听过我的故事,大人们都很忙,忙得把我忘了。不一定是忘了我吃饭没有,但他们一定忘了我的感受。我讲笑话给他听,安琪儿就会窜到我身上痒痒我,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则在草丛里蹦蹦跳跳地耍杂技。我讲武侠故事给他听,他就会仰起头,用好奇又犀利的眼光望着我,等着我把故事讲完他再耍酷。可是好像安琪儿更喜欢听我讲自己的故事,我讲我妈妈怎样拷问我,我都不说话;我讲我一个人披着妈妈的披风在镜子前扮小仙女;我讲爸爸妈妈爷爷都不听我讲故事,只有他听过;我讲夕阳西下在我眼里是多么美;我还讲了很多很多的秘密,大人们没有听过的绝版……听这些的时候,安琪儿会蜷缩在我怀里撒娇,或许是他也害怕某一天我也会长大,变得像爸爸妈妈一样。我讲着讲着,有时会哭起来,眼泪把我脏兮兮的小脸弄成花的。安琪儿就那么盯着我,他的眼神那么坚强又那么温柔,眼睛像一湾深绿色的湖水,一圈又圈涟漪在湖面上荡漾,让我的心也柔柔地晃荡起来。连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哭,每当这时候我都会流着眼泪庆幸我终于归了女孩儿的位。
一天一天,我不停讲着我的故事,我的声音安琪儿听得最清楚。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坐在草地上欣赏夕阳的浪漫。其实,我并不是不爱我的爸爸妈妈,而是我有自己的感受,安琪儿能让我把这种感受无限制地释放出来,这些也许大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
藏在院子最后面的灌木丛从来没有人打扰,每天在院子里巡逻的爸妈也没有去搜索过那里,以至于这件事一直没有被发现。
可是……
“妈……”我伸出沾满鲜血的左手给妈妈看,一边吓得哭地停不下来。这只手把我妈也吓了一跳,手背上的拇指周围露出嫩白色的肉,伤口处流出的血沿着皮肉上的纹路缓缓的流着,出的血太多了,不时往下淌,掉在地上一个个红色的不规则圆点。
“若儿,你被什么动物咬啦?”我妈看着我手上几个排列整齐的小坑坑,眼睛瞪得比平常还要大。我妈显然被吓坏了,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她从医药箱里翻出碘酒瓶、纱布圈和一大包棉棒,把他们都堆在茶几上。她慌慌张张有小心翼翼地打开碘酒瓶,用棉棒把碘酒涂在我的手背上。
我边哭边回答:“是小猫——安琪儿。”说完,我又接着呜呜地一个劲哭。
我妈为我的顽劣无奈地摇摇头,却还一边心疼的问我:“疼吗,若儿?”问完话,我妈开始呼呼地往我手背上吹气。
哭累了的我用右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疼。不过,怎么感觉到痒痒的?”
我妈愣了一下,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往我手背上吹气。我妈知道我总像个男孩儿似的,什么事情都不跟家人说。但这次是真的,不是我逞强当英雄,而是手背上真的感觉痒痒的。想想刚才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好像也没感觉到很疼,只是被一大片的血给吓坏了。我把左手举到眼前,发现那些涂在手上的碘酒的面积在缩小。速度很慢,如同一片浅浅的涟漪在一圈圈平静下来,盯着手背看肯定很难发现它的变化。可是如果你隔一段时间再去观察,会发现刚才在我嫩嫩的皮肤上留下异样颜色的面积的确小了很多。等到那些涂上的碘酒不知不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失望极了。用棉棒把手臂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以后,我若无其事地端了一盘安琪儿最爱吃的带鱼放在家门口。
“我的天使,让我的手快点好起来吧。”照例,我每天要在给安琪儿的食物旁许愿,安琪儿吃东西的时候就会听到,如果他喜欢吃这些食物,就会帮助我把愿望实现的。一年下来,我的确实现了几个愿望,但都是很小很小的愿望,比如“在冬天找到一片绿叶子”之类的,我都知道一定会实现的梦想。我真的感觉好奇怪,明明是被安琪儿咬伤了,却还向他祈祷,听上去还真是有点可笑,让我不禁想起一个词——“求饶”。
“不是求饶,我是被一只普通的野猫咬伤的,而我现在正向我的天使祈祷,这不是一码事。”我不停地自言自语,好让自己不要变得更难过。
对安琪儿祈祷完后回到家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三张阴阴的面孔。
“我说你怎么天天脏得像只土猴,原来是和野猫打滚去了。现在好了吧,野猫把你咬了!那么脏的野猫,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病菌……”我妈心疼过后,还是不忘狠狠地教训我一顿。
“安琪儿不是野猫,它每天都很干净的。”我妈的大嗓门还没吼叫完,我尖锐的声音就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我不大不小的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院子里有三四只野猫,却只有安琪儿每天干干净净。他从来不会去翻垃圾桶,一向只吃我准备好的食物。他有一身很漂亮的白毛,所以我才把他想象成天使。
我爸气得满脸通红,一把把我推进了我的小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今天不准吃晚饭,你的手爱伤成什么样就上成什么样吧,我们不管啦!”说完还小声嘟囔一句:“你还无法无天了!”我爸雷鸣般的怒吼足以吓哭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但我那时候一点都不害怕,还真的有点无法无天。我靠在床头悠闲地哼着小调,拿本漫画书翻着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我饥肠辘辘,竟然饿醒了。我爬起来准备推开门去找吃的,没想到门锁住了,怎么也打不开。我重新回到被窝里,听着肚子里一阵一阵地咕咕响。刚闭上眼睛,就看见了红烧肉、炸鸡翅……还流油呢!咽了一大口唾沫,又醒了。我傻呆傻呆地盯着窗台,朦朦胧胧地看到两个发绿光的扁圆型物体在窗口来回移动。咦?什么东西?我爬起来想窗台走去,却一下不见了那两个晶绿色的物体。我家住二层,我伸着脖子往下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二层虽不算高,但是从二楼跳下去也是有危险的,更何况什么东西能跑这么快?我才不喜欢思考那么多东西,管他呢,我一下倒在床上,疲倦像潮水一样涌来,我缓缓地沉沦下去,越沉越深……
第二天一早,我被门外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吵醒。“嘎”一声,房门开了,我妈握着一大串钥匙冲了进来。
“怎么样,若儿?你的手怎么样了?”我妈急的汗都快流下来了。但是这一晚上,我也没注意我的手怎么样了,反正不疼,我也没在意。
“咦?我的手好了?只是……”我伸出左手看看,伤口不见了,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怎么啦?只是什么?”我妈一把抢过我的手抱在怀里,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手,张着大嘴吧,好像看到了鬼魂似的。
我的手伤的厉害,那么大一片都被咬伤了,却在一夜之间,我的手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太……不对,我的手上还多了点东西。在那片被咬伤的部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猫头图案。好奇怪,在大人们看来的却有点不可思议,但在我这个爱做白日梦、爱幻想的小孩来说,倒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但可惜的是,并没有第二个人来分享我的快乐。没有人那天家里除了我之外,他们都惶恐不安。家人们轮番给我做思想工作,要我远离那些猫,不管是野猫还是天使,都不要接近他们。我爸我妈说的好恐怖,说这是不祥之兆,说我要再去和猫打滚,那些猫说不定哪天就会把我的手指吞下去,追得我满院子乱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那天哭的好伤心,我可爱的天使梦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噩梦,我可爱的安琪儿再也吃不到准备好的食物,我可爱的灌木丛变得黑漆漆的,阴森恐怖。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安琪儿,再也没有去过灌木丛。第二年,我上了小学。同学们都问我手上的猫头是怎么回事,我哇的一声哭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想念,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后来,同学们都不敢问了,不会问了,我们在学校里一起快乐地成长着,就像天使一样。一提到天使,我又忍不住想哭,安琪儿在我的记忆里忽隐忽现,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他咬伤之后,涂多少药都不管用,只能静静地等待奇迹的出现。我就在天使的记忆里,度过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