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是镇上最好的建筑,两层的瓦房,落落大方,看上去很气派。商店没有名字,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小镇上唯一一家卖东西的地方,属于国营。
商店上面一层用来堆放货物加上售货员的住处;下面一层是门市部,分为两间,两个柜台。每个柜台大约有一米二左右高,条形状,柜台上还有一道小门,专门供售货员出入。门市部门口用红色和白色的纸写着每样商品的价格,很显眼。
一个柜台上摆着布料、针线、鞋袜之类的物品,还有笔和本子、橡皮等文具,东西不是很多,但摆放整齐;另一个柜台要拉杂一些,上面摆着算盘,称东西用的秤,坛装的酒和醋、酱油等物,另外还有水果糖、饼干、白糖、盐巴、烟、茶、肥皂……柜台中间有一个小槽,专门用来装白糖或者盐巴。一进商店的大门,扑鼻而来的酸味儿、辣味儿、咸味儿、烟酒的味道,还有水果糖的甜味儿……漂浮在空中,诱惑着来往的人们。我们喜欢水果糖味,这味道常常能勾起我们的食欲。
我们小孩子对这个地方总是念念不忘,这里成了我们最想去的地方。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零食卖,水果糖和饼干就是我们心中的美味佳肴,只要是能吃上,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从我家走到商店,只要花上五六分钟时间。我家位于小镇的郊区,街的背面。到商店买东西,都要穿过那一排低矮的瓦房,长长的路道两旁尽是些猪圈或者鸡栏,每次路过,都能听到它们欢快的叫声。
一般到商店买东西,母亲都要叫我去,我也非常乐意。看看那诱人的水果糖和饼干,我只求一饱眼福,因为家穷平时很难吃上。那时农村没有什么值钱的,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全靠父母的精打细算。
醋是生活中的必需品,父母喜欢在做菜的时候放上一些醋,做出来的菜酸中略带甘甜,味道很不错。每次家里的醋用完了,母亲就拿出钱嘱咐我:“去打半斤醋。”
我开心地拎着醋瓶,直奔商店而去。
“打半斤醋。”我嘴里说着,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柜台上的水果糖,口水已经淌在嘴里,真的是好想吃呢。
售货员认真地接过我递上去的钱。
“只打半斤?”
“嗯。”
例行公事的对话。
因为我家每次打醋都是半斤,还要节约着吃,能吃上一两个星期。殊不知,这半斤醋都是家里那几只老母鸡的功劳。
醋坛上放着大小不等的提子,大的要装一斤,小的能装一两,也有装半斤的提子,很方便操作。售货员拿着装半斤的提子,揭开醋坛。
此刻,我闻到了那浓浓的醋香,心中祈求着售货员能疏忽大意,哪怕是一次拿错提子,但愿望总是落空,每次打醋,售货员都是那么准确无误。有时,打了一提后,还特意在醋坛口颠几下,生怕多给了我。
我接过醋瓶,恋恋不舍地离开商店,那是对水果糖和饼干的不舍!但我没有钱,只得咽下口水。回家的路上,我用舌头舔了舔残留在瓶子上的醋,有点酸。
我忍不住打开瓶盖,喝了一口,味道美极了,这算是弥补我没有吃上水果糖的奢望。我又喝了一口,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口,最后一口……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不一会儿,醋已经被我喝掉了一两左右。
醋少了,怕母亲责备,怎么办呢?我看到路边有一个水缸,装着水。水很清洁,是别人家的生活用水。
借着喝水的机会,我偷偷地把水装进醋瓶,不多不少,刚好装到半斤的线上。
吃饭时,父亲问母亲:“醋是不是放少了,味道有点淡?”母亲没有说什么,拿出醋瓶,尝了尝:“味道是要淡些。”
以后我如法炮制几回,母亲还是没有发现。有一天,母亲终于生气了:“这商店越来 越坑人了,连醋都要加水,还没有家里的酸菜汤酸!”父亲也有同感,认为买来这样的醋不如吃家中的酸菜汤,花钱不值得,便取消了打醋这笔开销。
听了父母的话,我的脸都红了,这是我干的,和商店无关,但我没有勇气承认。不过,我还担心着商店打醋的人会变少。每次我都要偷偷地跑去观察,商店的生意依旧红火,醋很好卖,这才消除了我的担忧。父母也没有把这件事讲出去,只是用酸菜汤取代了醋。
白糖加盐
有人说:白糖里加盐,有利于人的身体健康,特别是大热天,多喝盐糖水,对人有益。我没有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但我小的时候因为贪吃干过这样的事。
在乡下,遇上亲朋好友生病或者过生日,都要提着一包白糖前去看望或者庆祝。那时商店卖的白糖不像今天的包装精美,那时连塑料袋都没有,白糖是散装的,买时,先用秤来称,然后用报纸包上。
我家就有一个专门装白糖的罐头瓶,母亲每次买来白糖,就放进罐头瓶,放在奶奶的卧室,任何人都不准动,那是属于奶奶一个人的。有时,我还能得到奶奶给予白糖的恩赐,白糖吃在嘴里,甜甜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
有一天,母亲要去看望一个朋友,拿出钱,嘱咐我称一斤白糖回来。
和打醋一样,我又忍不住偷偷地吃了几口。好甜!味道好极了!就这样,白糖被我偷吃了不少。
要是母亲知道了,我肯定要被揍一顿,新账旧账一起算。因为这是母亲看望朋友送的礼品,不是自家用的。
喝醋可以装水,这回我拿什么来装呢?一时间我六神无主。
对,有了,用盐巴!
我偷着从后门进屋,来到厨房,找到装盐巴的罐子,从里面倒出一两左右的盐巴,和白糖混合在一起。我担心这事被母亲发现,还用手狠狠地压了几下,然后用报纸包好,交给母亲。
母亲接过白糖,打开来一看,皱了皱眉:“怪了,这白糖的颜色有些不一样。”
“是不是商店售货员称盐巴之后再称白糖时没有把盐巴倒干净?”父亲在一旁说。
“还有很多,不是一点点。”母亲在尝着白糖。
“是不是商店在搞名堂,我去问问?”父亲回答着。
坏了,露馅了,今天可惨了!只要父母一到商店,一切都真相大白。我咬了咬牙,主动承认了:“爸爸妈妈,是我偷吃的,我放的盐巴。”
父亲很是生气,举起手就要打我。母亲急忙挡着父亲的手:“吃都吃了就算了,这孩子,贪吃。你倒是会想办法,盐巴可比白糖便宜。”母亲有些爱怜地看着我。
奶奶知道后,对大家说:“我这里还有一些白糖,换一换。送人家东西,要实在,心要诚。”母亲点着头。我很感激地看着母亲,看着奶奶。
因为我的贪吃,差一点又让商店为我背黑锅;又因为我的诚实,又让父母恢复了对商店的信任。
从这两件事后,我不敢再贪吃,母亲对我爱意依旧,信任依旧,每次要买东西,都会叫我:“孩子,打半斤醋回来。”“孩子,去称一斤白糖。”
就这样,一直到我外出读书,我才恋恋不舍地告别到商店买东西享受的特殊权利。
十几年过去了,商店也完成自己的使命,被改造成住房。但有关商店的故事鲜活而生动,经常在我的梦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