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站外,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一排排一片片地从眼前掠过,让我从地理课本上了解的“人口众多”的抽象概念变得具象而清晰。
妈妈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手机,最终败在了北方的冷风之下——她终于狠下心,甩掉了几块钱的漫游费,冲着电话大声嚷:“我们在那个大钟底下……”父亲撂下局长的位子不坐,从湖北跑到北京教书,让我和妈妈成了“留守母女”。一放寒假,母女俩就打点行装,逆返乡人流而动,心里带着几分骄傲和自豪,北上看望“北漂一族”。
我转过身子,看见带着毛绒镶边帽子的爸爸从候车厅里跑出来,举着电话,眯着眼朝我们不断地摇晃挥手。
一家子走近,这对老夫妻把偶像剧中的“泡沫场景”演得津津有味,我有些不自在地四处瞅着旁人——生怕有围观者,然后撇着嘴,啧啧地嘲讽着他们,两人才迅速收场,搭理在一旁的我。
自从父亲重操旧业回归教师行列以来,就时常看见妈妈窝在沙发里“吃吃”地笑,一脸幸福地捧着手机数落:“瞧你爸,真肉麻。”妈妈的话仿佛核弹一般,震得我不知如何搭话。——父亲北上之后,一家人就主要靠电话联系,但这份亲情却反而显得浓密。
记忆中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威严,不苟言笑,毫无预兆地发火,不爱说话,完完全全是照着“深沉”的模子打造的标本。
可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晚上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饭,妈妈在北京用着不太对味的佐料做出了味道淡淡的火锅,土豆更是丝毫没进味。我吃了一口,正要说“不好”,就听见父亲连声夸道:“这个做得好!”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再夹一块,放在嘴边小心地用嘴吹气,仿佛夹着一块稀世珍宝似的,细细地吃下,又露出格外享受的袁情,再次赞道:“好吃。”
妈妈在一旁心花怒放,还连声说着:“这边的佐料用着还不太顺手呢。”
我有些愣愣地感受着小屋子里飘荡着的温馨的气息,看着父亲得意的脸,仿佛时光倒转到我几岁时,做老师的父亲正在公园的小山上陪我躲猫猫,阳光映在父亲的脸上。但透过十多年的时光看回去,我又感觉慢慢读出了什么。
妈妈在洗碗时和我笑道:“还是干老本行好,干我所爱,活着自在。”
吃完饭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书,冲我示意:写字台让给我写作业。我从后面看着父亲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里暗自感叹:他正在享受着他所选择的生活,享受他所爱的职业带来的宁静与自由。
父亲如同一首长长的诗行,一刻不停地写完了四十多年的雨露风霜。这诗中有多少黑暗的雨夜和凄冷的霜展,我无从知晓。我只是渐渐明白,在他心中,始终有那样一方桃李园,纵使雷电交加暴风呼啸。那一片桃李,依旧生机勃勃——他就像一个农人,幸福地在园子里劳作,然后带着满足的笑意,带着幸福的芬芳回家。
这才是父亲,干着自己所爱的事业,带着世界上最宽厚的微笑,不着痕迹地慢慢地表达着心中的爱。
这才是父亲——我慢慢读懂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