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她的床头。她看着我，眼睛里目光涣散，我问她：“妈，知道我是谁吗？”她定睛看看我，咧开中风后歪斜的嘴，含糊地说：“你是老六，我知道。”我顿然哭了，妈，你记得我，妈，你是因为我离开你那么久，你一直牢牢地要记住我吗？等到归程的日子，我再问她，她又糊涂了，她说我是老三吧。我没有气她，因为，我知道我又要离开她很远的距离很长的时间，不记得我，也好。人都说，养儿防老，养我这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移民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忙着稳定工作学英语。每两周给家里打电话，开始的时候，妈还来接接电话，对不上人也能拉扯几句，还是一样，即便不知道电话那头是哪里，电话里的人是哪个儿女，她还是一样问寒问暖。可是，渐渐地，就只有大哥大姐来听电话了，妈已经听不懂电话里再说什么，也没有心力去接听了。
每一年，我都在担心，不知道能不能见妈妈最后一面。深深为自己不能尽孝身旁而内疚遗憾。现在到了外国，哪里说回去就回去啊。
去年，大哥电话里说，妈的身体好像好转一些，时不时还提起我这个最小的儿子，念叨着什么时候再见到我。妈还问我，是不是还没有结婚那，东村的有个姑娘不错。我知道我记得，我就是在那一次忤逆了她的心愿，不愿在农村结婚。只有那次，母亲没有哭也没有数落我。她说她知道，我的心有多大，当妈妈的不为难你。我在电话里哭了，我想她心里似乎一直坚持着，坚持着自己的生命，要在有生之年见到我，不给我也不给她留下遗憾，她坚持着要我找到好的女孩，成家立业。
我想，在今年抽时间回国，再回到那个小乡村，回到妈妈的身边。我想，找个好女孩，和我一起回家，一起看妈妈。
坦白说，我和我妈的感情并不好。但在这个节日，是不是总是要说妈妈的好的。都说母亲伟大，十月怀胎生养儿女，多么辛苦多少付出。可是，这些，就足够成为居功至伟的权柄了吗？和母亲愉快的记忆，就是在小时候。她总会把我打扮的很漂亮，给我许多我喜欢的零食玩具。在一个小女孩的眼中，妈妈是同性世界中的第一个偶像。我觉得她漂亮，声音好听，会做很多好吃的，会唱歌给我听。
渐渐地，长大了。不知道是谁变了，还是因为她开始变老，成为社会上弱势的一群，就开始索求。
我是独生女儿。在办移民这件事情上，我妈尤其不支持，甚至百般阻挠。有一段时间，甚至藏我的证件，最后，还是我爸给我找出来。我开始的时候觉得她是不想我离那么远，可是后来她那么过分的举动，也让我不可理喻。我知道，她和我爸的感情并不算好。她说，养个女儿根本没用，老了的时候还是没有人管。从办理但最后启程，她从来没有过问一句，从经济上还有感情上，一点支持都没有。
我郁郁寡欢上飞机。之后，每次电话，她都是不接的。直到我登陆一年之后，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加拿大老人的福利好，就使劲和我说让我给她办团聚。我说我的收入还不够，她根本不听，她急切地想到加拿大。几次未果，就让我给她寄钱。我稍有拖延，就说我没良心，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小时候谁养的你，这些话语深深刺痛我的心。我现在甚至害怕回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我的男友劝我说，她还是爱我的，只是方式有些不合适。我想，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我和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我想，谁都不会比我更差了吧。我不敢打电话，可是，能够永远不打吗？隔的时间越久，下次电话的时候，她就更要说一些刻薄的话。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移民的事情才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这样，是不是，她认为我移民是我首先抛弃了她？
有的时候，我想，一个女人要幸福，一个母亲要幸福，不能仰赖孩子。最主要的，还是和自己爱人的感情。如果一个母亲把全部幸福的指望寄托孩子，不仅仅给孩子很大的压力，也往往会偏激顽固失去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