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就爱上王菲的老歌《流年》。
第一次听它时,我在那空灵的,飘散着淡淡叹息和悠悠感伤的歌声中惝恍。之后,“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的歌词又打通了我所有的想象。于是,便翻来覆去地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间里,追随那藉由音乐牵绊出来的、缠绕着的、重叠着的影像,对感情、对世事,不期然地又多了些了悟和绝望。
习惯边听歌边用笔在纸上写大大小小的“流”字,突然有一天,在这样的习惯里,一种近乎震惊的感觉闪电一般击中我的思维,远远地,我禁不住向那造字的仓颉顶礼膜拜!看,一个流字里面居然包藏着两条河流,左面的一条不知来处,不知去向,那是徜徉于宇宙的时空的河流;右面的一条虽有源头,却依然不知流向何方,正如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何时从何处来,却不知将要在何时在何处与这个世界别离。后者虽然独立,但必须依附前者,前者虽然浩大,但必须对后者有所包容。而流字的右上半部分,恰恰就如一叶小舟,我们每个人都是驾着这叶小舟在两条河流之间颠沛流离。对于时空的河流,我们根本无能为力,只能顺之而下,随之而流,匆匆之间,喧沸之后,而青山依旧,夕阳几度。对于生命个体的河流,我们虽然知道自己的来处,在某种程度上,经过几番
努力或奋斗,在某个环节可以稍加掌控,但最理想的流速、最完美的流程,乃至最终的流向都无法预期,也无能为力。
原来不管是时空交错,草木荣枯,还是朝代的兴替,个人的生死都可以用一个“流”字来概括!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早在初唐,便已喊出对时空的无奈;“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诗圣杜甫也曾在豪迈之中潜藏着对流年的悲伤;而李煜的“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更是将这种对生命和时间的感怀抒发到令人潸然泪下的境界;“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还有什么比苏东坡所抒写的这种错过之后的悔悟更令人无奈?“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惜流年”,我们是不是也只能似辛弃疾这般在生命将尽时举杯嗟叹?岁月无声,每一天
都是一片蝶衣,悄悄地在我们的凝眸时,错愕间轻轻地破碎,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怀恋,待你想俯拾时,已片片灰飞。
人生最长不过就是百年吧?而对于百年的解释,张晓风说:“那不过是一千二百番的盈月,三万六千五百回的破晓,以及八次的岁星周期罢了!所谓百年,竟是禁不起蹉跎和迟疑的啊!”既然流逝是一种谁也无法挽留的必然,那么生存的目标不是就渺茫了么?前不久,有人曾经问我:“刚刚完成了一部长篇,会不会写第二部,会写一个怎样的故事?你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我摇摇头,心里希望能写出一些令自己满意的东西,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写得出来,甚至能不能继续写下去都是个未知。至于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这是一个太奢侈的问题,哪里有什么是我想拥有就真能拥有的东西呢?写作也罢,结识朋友也罢,对事业的期许也罢,对寿命的估价也罢,都是一种缘分。古人每逢农历三月便会举行一个叫做“流觞”的活动,在上游放下斟着酒的杯子,杯随水流,流到谁面前,谁就取杯把酒喝下,他们用这个最简单的行动,对“缘分”这个词做了一个最恰切的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生是极为相似的,那些看似不同的人生,不过只是改变了若干个细节,我们完全可以向历史寻求观照,寻求答案。在那里,我们发现,一些与“流”有关的词语,诸如流连、流徙、流放、流散、流浪、流落,都在讲述一种人生,最终,历史这条漫长的,不为任何世事所左右的河流,会把一个最伟大的词推到每个人的面前:流转!
看到这个词,我的胸中风一样地掠过一种悲凉,轻轻地撕开了我的胸臆,让我觉得虽然刚刚接触到第三个本命年,却觉得一切努力都已经来不及。既然终究是要流逝的,那么能不能在无法掌控的时空的流逝中留下一麟半爪,或者只是在自己的生命的河流中沉淀下一颗小小的沙砾?
我看到周围的许多朋友每天在网络上抒写生命的感悟,用摄像机在大自然中捕捉美丽的瞬间,用画笔在宣纸上挥毫,这都是些认真对待生命的个体,他们以这种方式在岁月的河床上留痕。我想,人活百年,在时空的河流上,所遇之人充其量不过数万,真正停舟相问的该有数千,而能够传杯共盏的刚刚半百吧?至于彼此珍惜这种遇合,发自肺腑,真情流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