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了他,漫长而寒冷的冬夜里。
女孩的眼神停留在他手上的棒棒糖上,他微笑,眉宇间有几分说不出的沧桑:喏,吃吧,甜哩。糖递到她跟前,女孩生涩的摇头。呵呵,没事,我不是坏人。女孩睁大了眼睛,嫩白的小手接过那根棒棒糖: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的话,含糊不清却温暖了他的心,决定,带她回家。女孩似竹笋般长大。一晃,五年过去。女孩到了该上学的年龄。
他对妻子说:娃大了,要上学啦,不能让她跟咱一样啊。妻子微一皱眉,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没钱。再说了,她是我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捡来的,那么上心干啥呀!他却执意。妻子发怒,他亦摔门而出。
妻子在屋里大喊:你干什么去呀!挣钱去!坚定的声音回荡在破旧的土房前,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中,回荡在女孩稚嫩的心田中,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女孩终于上学了,坐在明亮的教室中,转头,看见了一张黝黑的脸。她眼里噙着泪花,发誓要好好学。
女孩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回回考试拿第一,当鲜红的奖状递到他手里时,看着他赞赏的眼光时,女孩幸福的笑了。春节到了。比起人间那绚烂的烟火,月亮显得孤独。在这个万家喜庆的时候,女孩独自坐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点着昏暗的煤油灯静静的写作业。
一双手早已冻僵,可还是坚持,因为很久以前就答应了要好好学啊。身子被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有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女孩仰首,是他。他轻轻摊开手心,一枚淡蓝色发夹静静躺在那儿,小小的太阳花开满发夹,那么精致。她欣喜拿起,他怅然:只能送你这个了。
她懂,女孩的唇在他冰凉粗糙的面庞上轻轻点了一下,他咧开嘴,笑了。才发现,他真的老了,额上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痕迹,手上的茧一层一层的,女孩的心隐隐作痛。幸福还是过于短暂。女孩捧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蹦一跳地进入了那扇陈旧的木门,闯入眼帘的却是他躺在地上的样子。
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冻结。他被送进医院,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医院的长廊里,耳边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女孩空洞的眼神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徘徊。冰冷在夏天里更突兀。门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他说:化验结果没出来,不过初步断定是胃癌。
她的心在那一刻很重很重地堕了下去。女孩细心地照顾他,她相信命运不会那么残忍,然而当化验结果出来后,她差点崩溃,胃癌晚期啊。女孩在一次吃饭的时平静的对他说:爹,我不上学了,挣钱给您看病,行不?他板着脸,暗淡的瞳孔闪着严肃的光:不行,一定要上学!就算我死,也不要你落下一节课!女孩沉默不语,却在低头扒饭的一瞬滑过一滴滚烫的泪,和着饭菜一起被她咽下……真正的灾难在那年深秋,他的生命跟落叶一起摇曳着摇曳着落下了。女孩记得那天,他躺在床上,笑着说:娃,爹没能给你什么,这些年苦了你,现在你有本事有出息了,好好干……他嘴角的笑凝固了,碎成酸涩的几块,扎进女孩眼里。
她没哭,只是仰起了头。女孩在拿到大学毕业证书那天,来到他的坟前,她凝视着那张黑白照片,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发夹,淡蓝色的太阳花开满了发夹,轻轻别上,喃喃:再见了,爹。
女孩离开了那里。他曾给她温暖,她会把它当做点点星光般攒聚在一起,然后将它放在心中某个小角落里。假使在某个夜里,他忘了帮她点亮那盏灯,她也可以依赖着它,勇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