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凤阳歌》唱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只有奴家没有的卖，身背花鼓走四方，走四方，去逃荒……”天涯海角，到处流浪，尝尽白眼，饿瘦饥肠，踩断千里望乡路，只有泪两行……
引子
我，就出生在这里：凤阳
一个曾经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我生命里涨满太多诗人的激情
从娘胎坠地那一刻开始
就引亢高歌养育我的那方热土
一生让我梦牵魂绕、无限热爱的家乡
我童年的脚印如巴根草
爬满黑土地沟沟坎坎
去求知、觅食
而父辈弓着脊背如梨，匍匐在墒墒垅垅
纵使老牛奋蹄不息
也拉不直他们弯曲的贫穷
时间如黑夜无底，贫穷似梦魇绵长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一个鲜有星光的晚上
我的邻村——
后来十分有名的“小岗”
十八位高矮胖瘦不等的农民
在一盏如豆的油灯下
从胸腔里抠出十八颗燃烧的心
幻化成十八枚颤抖的手印
摁在一份滴血的生死契约上
从此，我们脚下——
瘠薄的土地不再瘠薄
瘦弱的庄稼不再瘦弱
饥饿的农民不再饥饿
共和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国土上
流动、迁徙，不再是逃荒
一
我是一个年青的农民啊
对生长麦子的泥土
儿时游泳嬉戏的池塘
脐带一般连接村庄和农田的小路
什物间里静静躺着的农具
牲口棚里眯眼反刍的老牛
怀有太深的情感啊
最是那袅娜飘渺的炊烟
每当晌午或者黄昏
我从庄稼地里抬头，遥望
远处的村庄，一缕缕炊烟
从农家的屋顶，一寸一寸爬上树梢
我深深呼吸，便嗅到了
浓浓的日子的芳醇
每当这时，我的眼里就蓄满泪水
为我的村庄，为脚下的土地
二
我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
我渴望更好的生活啊，祖国
农民的愿望，已不再是——
日出而作，一日三餐，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想做共和国航船上的一名水手啊
哪怕，我能成为祖国这棵参天大树
一枚小小的绿叶
一九八九年六月六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而对我，却是生命重大的转折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麦浪
空气里流动着金属的声响
我的父老乡亲，置身
沸腾的六月，收获他们的幸福和希望
我把一?g泥土、一枝麦穗
更有娘的声声叮嘱
小心翼翼地打进行囊
脚踩着滚烫的六月
去追逐心底埋藏已久的梦想
云雀原野庆丰年，布谷声声唱插秧
而我，并未完成一次华丽的转身
就告别了家乡
三
中国一条著名大河旁一座小城里
我成了一名不带户口的“城里人”——
在一家国营商店当了一名营业员
尽管没有粮本、没有津贴、没有劳保
尽管所有的同事平时都“俯瞰”我
而我看他们总需仰望
尽管城市对我而言
没有亲情，没有朋友
缺少关爱。困难和疾病
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尽管脏活重活总留给我
奖励、表扬我总够不着
甚至，商店偶尔短少了钱物
别人也把怀疑的目光第一个投向我
但我依然热爱城市
（与生俱来地热爱
中国啊，我渴望更好的生活）
热爱同事，热爱我所拥有的
微不足道的售货员工作
每天，我早早起床，早早上班
把柜台和货架擦拭又擦拭
摆好货品，迎接顾客
在街上，我及时捡起别人
随手丢弃的果皮、纸屑
哪怕城市角落里长出的一株杂草
我也会蹲下身躯将其拔掉
出生农民，我有的是力气啊
我从来就不缺少勤劳
当我手捧第一个月挣到的工资
跑到邮局汇给老婆
我手颤抖、心澎湃、脸上
洋溢着满满的骄傲
我也仿佛看到妻子脸上绽放出
山菊花一样金灿灿的笑容
儿子身上新添置的崭新的棉袄
仿佛听见村邻羡慕妻子：
男人在城里挣工资
有“工人”的人家，真好
我也有想家的时候
劳累一天，夜半无眠
心底间生出丛丛杂草，那是
那是对父母妻儿疯长的思念啊
实在睡不着时，就披衣起床
捧一本书来读
或者，拿一支笔，铺一张纸
读不尽书中的离愁别绪、酸甜苦辣
写不完对明天美好生活的追求、向往
更多的，我会写诗
写珍藏在心底的旧时的日子
写夏天的彩虹，冬天的飞雪
初春的鲜花，深秋的落叶
写我幼时祖父油灯下讲古
父亲曾经领我去河滩打雁
思念啊，如一只放飞的风筝
拖着长长的线，在夜空越飞越高
思念啊，像一条潺潺的小溪
从昨天流到明天
父母妻儿更思念我
妻子在写给我的信中说——
三岁的儿子想我
常常跑到村口，扯住妈妈的衣襟
指着村路尽头的行人说：
“妈妈看，爸爸回来了
我们去迎他吧”
年过花甲的父母想我
午夜。二老披衣坐在炕头
点一锅旱烟明明灭灭
把我童年、少年的琐事
不厌其烦地数说
妻子想我
常在饭桌边多摆一双碗筷、一只板凳
夜深人静时候，三三两两的相思
流星一般从她的腮边滑落
付出总会得到回报，汗水终于浇灌出硕果
两年后。公司年终工作总结会上
我被评为服务标兵
同时当选为全市商业系统先进工作者
奖状上称我为：
“农 工”（农民工）
它是一个特殊的称谓啊
是一个时代烙印，打进了中国历史
打在我的脸上。我的心
隐隐作疼
我想用农民的质朴和勤劳
抠掉“农民” 身份
换取城市的尊重
但是，同样的先进
奖励和称谓后边
括号里依然加注“农民工”
我知道，作为一个农民
我无法选择出生
但是，我要尝试
奋斗改变命运
四
我毅然辞掉工作
加入九十年代浩浩荡荡的创业大军
我用领取的最后一个月工资——
七十块钱
在城市街头摆一个
烟酒小摊
起早贪黑，阴晴寒暑
我像侍弄婴儿一样侍弄我的事业
揽它入怀、入心
我蹒跚起步的小摊啊
就是我全部的生命
几回回，风雨打湿了我摊上的烟酒
几回回，工商罚没、城管驱逐
我这份寒酸的农民的事业啊
东躲西藏，在城市角落呻吟
一次躲避城管
我推着售货车躲进一座公共厕所
街对面商场里飘来
潘美辰《我想有个家》——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一个个忧伤的音符如同
一颗颗呼啸的子弹
将我射中
我想有个家，我想在城市
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哪怕
它就是身旁的这座厕所
我从此不再流离失所
头顶星辰，踏碎黄昏，年复一年
劳碌的日子如一串串音符
从我的指尖悦耳地划过
成功终于向我绽开了笑容
在城里，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自己的商场，自己的公司
而且，跻身这座城市工商纳税大户
作为奖励，市里给我家三个城市户口指标
看到妻和儿子脸上泛滥的骄傲
我轻轻划燃一根火柴，将那张过去
我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城市通行证点燃
看它一点一点被鲜红的火舌舔食
面对妻儿眼里的惊愕和惋惜
我告诉他们：
“安心做一个农民吧
为了让全中国的农民都走上富裕之路
我宁愿放弃做城里人
为他们树立一面旗”
务工的农民如潮
涌进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
建筑、纺织、铸造、贸易……
所有的岗位迅速饱和
五
一亿两亿三亿，太多的农民
向城市迁徙
城市开始拥挤流浪者的身影
他们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苦恼、叹息
我开了一家商场，又开了一家商场
我办了一个工厂，又办了一个工厂
我最起码的心愿啊
多为打工的农民兄弟安排一份工作
东南亚那场金融风暴
使我起步不久的弱小的事业
连同我那一千多名农民工兄弟姐妹
瞬间置身厄运中风雨飘摇
风雨过后，阳光再现
城市还是原来的城市
不，它比昨天更美丽、更现代
我十几年打拼的成果啊
已经变成一堆幻灭的泡沫
一天晚上。我站在城市的尽头、龙湖岸边
长久地凝望身后的城市
楼宇、市声、五彩斑斓的城市灯光
亲切而又陌生，温暖而又冷酷
而我。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两行清泪冰冷地从脸颊滑落
转头。纵身。以飞翔的姿态
扑向湖水
妻。以闪电的速度
从角落飞奔而来救我
她紧紧地将我抱住
爱情从她的双眸涌出如泉
将我的心，将我的伤痛覆盖
慢慢融化
“本来我们就一无所有
遭遇只不过使我们
从零回到零
我们一样可以从头再来啊
现在，我们最大的财富
是拥有了丰富的经历和经验啊”
六
我重新背上行囊。上路
加入一个又一个城市建设大军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上海滩留下过我工作的脚印
深圳河洗涤过我劳动的汗水
开发大西北，我和工友的号子在长空激荡
中部崛起，我们农民工的身影隆起城市建设的脊梁
二OO八年初春。南方大雪
我和工友搬设备、抬钢架、拉电缆
忍饥饿，翻雪山，战严寒
渴了，抓几把雪填进嘴里
困了，猫在雪窝打一个盹
为了早一分钟给广大城乡供电
我们农民工和电力职工、解放军指战员
同在一个战壕，为祖国奉献
“5。12”地震发生瞬间
牵动了亿万中国人的心弦
我第一个报名，第一个开拔
作为一名农民工志愿者
我渴望能在第一时间进入汶川
时间就是生命啊，生命从来就没有贵贱
只有爱才能让世界变得温暖
我用我的汗，用我的心，用我的血
我用我一百多斤农民的力气
手脚并用，日夜不停
配合千千万万救援者
从废墟里挽救鲜活的生命
二OO八年八月八日晚上八点
第二十九届奥运会圣火即将在北京鸟巢点燃
随着奥运会旗和中国国旗冉冉升起
世界都在为这个盛大的节日狂欢
此刻，我的兴奋和幸福达到了顶点
因为啊，鸟巢宏大的建筑里面
有我洒下的汗水，倾注的劳动
焊接的钢梁，垒砌的红砖……
鸟巢，这座奥运史上珍稀的建筑物
它也是我的作品啊
一个普通的农民工
一双粗糙而普通的大手
一样能叫世界惊艳
七
高楼一幢幢崛起
城市一圈圈扩大
共和国的前程似铺开的锦缎
我们农民工的脊梁一天天弯曲
头发一天天灰白
但是，我们的头颅始终高昂啊
我们今天比昨天进步
日子明天比今天富裕
我们的村落正与城市同步
在现代化的进程中
像春天雨后的麦苗，绿油油地生长
生命如草，意志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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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为随意而发，看一工人的劳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