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向西走，世人说向东，于是他一把推开我，匆匆忙忙冲进世人的队伍。我说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飞翔，世人说人类的身体结构决定了人飞不起来，于是他一边嘲笑我痴心妄想，一边和世人一起走开。我决定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直视着他。
他开始一个人踏上征途，不，是跟着世人的尾巴行过他们的路。他以为这就是成功者的路。
当早晨的闹铃响起时，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烦躁地滚了几圈，接着猛地坐起，一拍闹钟，跳下床，将自己胡乱塞到衣服里，随意用水抹抹脸，随手抓起桌上的面包和书包，扯开门便向公交车站冲去，嘴里还叼着牛奶的吸管。这就是他每日的开幕式。接着进教室，放书包，读书，上课，中午到食堂吃午餐，小睡一会儿又继续课程，过了晚自习背着包回到家中。台灯下他努力做着数学题，一道一道又一道，他一直铭记着老师说的“要多练习”。最后一沾上枕头，沉沉睡去。知道闹铃响起，新的一天和旧的一天又一起开始。
我偶尔也会问他：“你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他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表情似乎有些迷惘：“流浪者……不，是好好学习，然后考上好大学，然后找个好工作，然后和一个不美也不丑的女人结婚，然后为自己的家庭赚钱，最后度过安详的晚年。”
我忽然难过起来，急忙道：“不是这样！你是想去——”
“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我的老师还有我！我们所有人的梦想！”他粗暴地打断我话，逃跑一般地冲出去。
于是他继续站在那一大群人的最后面，拖着疲惫的身子，迈着沉重的脚步，吃力地跟着他们。他的个子越来越高，他的五官伸展得越来越开，可他的表情越来越少，只剩下愈加麻木和空洞的笑容。
只有一个时候——他遥望着走在这一大群人前面的少许几个领头者——他的眼中才会映上光彩，如同炸弹爆炸的那刹那的刺人的光彩。我知道他想成为那些人一般的存在，可是我知道他成不了——如果他依旧这个样子的话。
他已经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继续跟着人群行步。踏着前面人的脚印，踏过石头，踏过荆棘，他浑身是血，他满身疮痍，他疲惫不堪，他勉强来到队伍的中游，却怎么也无法在人海中上前了。领头者的速度好像更快了，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水混着流进眼眶，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模糊。
因为看不清，然后没有意外的摔到了——公司裁员的时候，他很不幸地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他终于不再跟着人群了，确切地说，他不再前行了。
抱着膝盖在原地坐了很久，他终于动了动嘴唇，一脸狼狈：“我不想……我不想这个样子，我不想就这么失败……怎么办?”
“失败的人，站起来，从西边的岔口跑过去。”我凑在他耳边说，“你要想清楚了，那边不止是石头荆棘那么简单了，会有野兽将你吃掉，会有熔浆化你为灰烬，会有深渊让你堕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你别无选择。”
“那是什么路？”
“那不是路，是需要你自己开发的地方，用你自己的双手，你自己的头脑，你自己的理念创造。”
“尽头是什么？”
“尽头？可能直接遇见领头者，也可能你将自己困死在原地。请你不要犹豫，勇敢地试试吧。你知道，你可以的。”
“我该怎么试？”
“去拼搏，做你想做的，我会成为你的方向，你可以成为自己的太阳。”
“若我执意不去呢？”
“那么，你就坐在这里腐烂吧。或者，把血肉融入下一批世人中，彻底抛弃掉‘我’，成为一个无法挽救的失败者。”
“好……我会试试，那之前，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我是你。”
“你……你是‘我’？”他的声音微颤。
“是的。”我点点头，“我是‘我’，你的本我，你的自我。你最真实的自己，你最纯粹的理想。我一直在你身边，可是你却把我埋藏到了你灵魂最深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不让任何人触摸，甚至连你自己都快忘了我——”
“可现在我找回你了。不管我闭上眼睛，还是捂住耳朵，只要我活着，你就一直存在在我内心。”他忽然出声，然后大笑不止，“喂，我们一起飞到西边，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想，终有一天他会成为那几个佼佼领头者之一，成功完成我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