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病了,她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手上连着管子。吊瓶里的液体在我看来比医院里的空气还要浑浊,让我无法呼吸,更不可能挤出一个笑脸来鼓励奶奶让她好的更快,让她更有勇气面对这恼人的疾病。
其实,我觉得她已经很有勇气了,不需要我这么个在她面前经常沉默的孙女给予过多的无用的担忧。她对我总是笑着,说着家乡的土话,拉着我的手,从不在乎我与她格格不入的代沟,以及她满手的老茧。而我,也只是在长大一点以后才明白如何和她正确的沟通,而不是一味沉默置之不理,把她给我的爱放入内心的盲区。 可是,我总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与我最亲的就是奶奶,而我最舍不得的是她的手,那双年轻有力温柔的手。是什么力量摧毁了一切?把往日的欢笑变成了缄默,把昔日天真可爱的孩童变成这样一个冷漠的少年。假如记忆清晰如初,我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就不会成为这样一个让我失望的人。
小时候我远离城市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每次进城看望完父母后,奶奶会在长途汽车站牵着我的小手一起等回老家的车。可是,我忘了在车上她怎么照顾哭泣的我,怎样抱着我看我入睡,怎样小心翼翼躲开上下车时拥挤的行人,只为了不让我的美梦中断。我忘记了她提着大包小包时忙碌的身影,忘记了她摇着我哼唱的儿歌,忘记了终于到站时她脸上的轻松和自豪。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在老家看到的第一只蝎子。那时我又好奇又紧张,看到它耀武扬威地踱来踱去,就蹲在台阶上看得出了神。后来它猛地向我袭来,院子里就只能听见我在惊慌失措地大叫奶奶、奶奶。但是,我忘了奶奶脸上焦急的神情,忘记了她从屋顶上丢掉摘的丝瓜匆匆爬下来的背影,忘记了她在确认我平安无事后长长的一声叹气。 等到我终于能回城里上幼儿园的时候,奶奶牵着我的手,送我最后一次。我像所有的小朋友一样,一个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口中的爸爸妈妈是我眼中慢慢远去的奶奶。我忘记了她的背影开始变得有点驼,她的步履开始变得蹒跚,她的内心其实比我更不舍。
假如记忆清晰如初,我全都记得她给我的满满的爱,我会哭着拥抱逝去的岁月。 我也就是在那里真正唤起了全部的记忆,丢掉了从城市里染来的恶习,坐在了病床前,丢掉了耳机和游戏,握着她的手,感受岁月在她手上无情地刻下的痕迹。我问她没事吧、打针怎么样、吃饭怎么样,她高兴地回答我所有的问题,让人拖出病床下的别人送的牛奶,说我嘴巴干了,赶紧喝。 我觉得时光倒流了,记忆重新浮出水面,那时阳光耀眼,奶奶正拉着我的手,等待着回老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