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很远,在望也望不到头的地方。
她,是个怪人。
她,常和我爸吵架。
她,我习惯性称呼“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我妈。
……
【一】
在母爱的世界里,她是一个例外。总之,我不喜欢她,甚至有点厌恶。
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和爸爸一起搬到了小花园的对面,她像扔一团废纸一样把我们扔了出去。我们,只有一个小花园隔着,若从我的窗口望过去就能看清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如此,我也懒得和她走动,形同陌路一般各过各的。
也许,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我住校的整整六个年头,尽管爸爸在外,她也没出现在我面前一次,一次都没有。她会托门卫稍各式各样小东西给我,当然一切都会被我“慷慨”地“捐”出去。六年,那二千一百多个日子,门卫一直是我们的信使,他稍了无数张便条给我。而我,统统当作废纸扔了出去,就如当年她扔我出了“家”门。
这种特殊的沟通方式终于在那天得以扭转。
初中,高中,高中尾声,她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很晚,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一串熟悉而陌生的号码,那串数字,被我丢在记忆的角落里那么久,那么久,终究还是记得。
按下接听键,我沉默。真不知和她说句什么。
“我很想你,只想和你说说话……”我贴紧了听筒才听得见她那微弱而小心翼翼的声音。
“哦,是吗?”她那么认真地听着,一定听出了此时我的不屑与冷漠。
“我知道你时间紧,从你的书桌向外看,那亮灯的就是我家……”
我偏头,果然在那一篇漆黑中,有一道很亮的光射来,那唯一一个亮着的窗口,就是她家。
“如果你没时间过来,就站在窗口望一望吧,妈会知道的,真的。” 原来,那个女人也须要爱。
天边滚来一道雷,轰隆隆的。电话那头颤抖的是一位孤单母亲的声音——那趋近于乞求的声音。她只求女儿能望她几眼,她想要的只是来自女儿一点点爱。
久久地望着那头,那头是妈站在窗口吗?那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模糊了我的视线,那头妈妈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那头,有一道很亮很耀眼的光芒,她会刺得我眼睛生疼,会让我潸然泪下。
天明,雨过天晴。那场大雨把天空冲洗得一尘不染,那天蓝得透亮,那云白得纯洁。望着窗外,那大朵的云彩,像小时候她买给我的棉花糖,咬一口,很甜。
【二】
我因为考学而离开了这座小城,离开了小花园这头的窗口。听说,她在我走后不久,就会姥姥家了。两位日渐衰老的老人,在很远的地方相依为命。
过年,我终于有机会回家探望她。我已经算不清楚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火车一路向北,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可心里却有温暖的火光。越向北去,我越暖和。
一路上,她的短信不断地传来。手机叮叮当当地闹着。邻座的女孩斜眼看我,侧过去接着看报,对面睡觉的大叔瞟我一眼,动了动身子一脸不满地又闭上眼睛睡觉。我歉意地笑了笑,调好了静音,她的短信又传来了。她问清了到站的时间,会不会晚点,要晚几分钟?她甚至是想把时间精确到秒。
她进了站台接我,手里还提着一件旧大衣。火车刚刚停稳,她就一路小跑而来。接过我手里的箱子,嘱咐天冷系好扣子。随后就把那件旧大衣批在我的身上,那衣服,很温暖,很沉。惟独没有小时候把我抱下车的那一幕。
她在我前面笔划着,喃喃自语,“长得真是快啊。”这话被风吹近了我的耳朵,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那一米六几的妈在我面前也显得瘦弱了,岁月在她脸上流过,刻下道道皱纹;在她身旁跑过,抢走了她健步如飞;在她的头上飞过,白发在那片黑土地上发了芽。在彼消此长之间,我在长大,她在老去。
过年,她所能给我的只是一份悠闲,一份温馨,一份团聚。这些,足够了。
我长大了,比她高了不少,可她却依然觉得我是个“小孩子”,一个须要她的爱的小孩子。走时,她塞了一只毛绒玩具在我的皮箱深处。她说:“你喜欢这个,我欠你的。”她坚持要送我去站台,她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听到这话,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她若欠我一只玩具,我则欠她还不完的债——那无尽的爱;她若不放心我一人走,我怎么放心她一个生活。
火车启动,会一路驶向远方。
【后记】
来时觉得对不起爸爸,让他独自过年;回时觉得对不起妈妈,让她孤独这么多年;
曾经,她在小花园那头,我在这头。她在我的远方——望也望不到头的地方。
现在,她在城市的那头,我在这头。她在我的对面——心与心交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