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踱着步,与月亮“对影成三人”在路上不急不缓地四处望望。因为树多的关系,夜晚的气息显得十分阴森,不论是映在地上的阴影,还是它们吐出来的二氧化碳。昏暗的灯光很给面子的把林夕的影子拉长,看上去确实落寞又萧索。
林夕在一幢房子面前停下,摸了一分钟的钥匙才把门打开。门内的光亮一下子倾泻在林夕身上,她急忙用手挡住眼睛,几秒后才慢慢适应。
关门的力气加重了很多。“嘣”得一声重击应该会震醒蚂蚁或者……蟋蟀之类的小生灵。
“端木春,醒了没?”林夕把书包扔向了茶几,拉链和玻璃相碰发出了几声小且清脆的声响,林夕觉得很悦耳。
“林夕,你又发什么神经?关门那么用力!”不满地嚷嚷带着被惊醒的怒气一齐朝林夕发泄过来。
“哼。”林夕望着眼前睡眼惺忪的女人冷哼了一声,“真没想到你还会这么早睡!”
“饭菜在冰箱里,你自己去热热。我今天有点累,不想跟你吵。洗洗睡吧。”端木春一脸倦意地朝自己房间走去,然后关门,上锁,最后是扑倒在床上的声音。
林夕拉开冰箱门,端出饭和一盘炒土豆丝,一碗牛肉粉丝汤,摸上去不是太冷,应该是刚放进去没多久。一思及此,林夕拿起一杯冰水就朝端木春房门上泼了去:“你别给我装死!”清冷的声音在被黑夜包裹着的空荡屋子里更加清冷。
端木春顺手揪过旁边的一个抱枕堵住了耳朵,在水晶吊灯下睡得安逸。
“明天我们学校家长会,你不去吧。”林夕在椅子上盘起了脚,啃着一片吐司,兴趣缺缺的说。
“没空。”端木春理了理刘海,“我得去趟青海。”
“对。我早就该跟我们老师讲我父母双亡,这样反而省事些。”林夕白了她一眼,咬了一口吐司。
端木春挑了挑眉,在吐司上抹了层厚厚的番茄酱后才懒洋洋地开口:“可是呢,我还是你妈啊。”
“屁!林夕咬了咬牙。
“女孩子不可以骂脏话的,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端木春好脾气地说。
“对。像你一样,32岁女儿就已经15岁了。”林夕扔下那片残缺的吐司,皱着眉。
“林夕你他妈的一大早就找抽呢是吧?”端木春挥开手边的番茄汁,“砰”一声砸在大理石瓷砖上,四处飞溅,像浓稠的血。
“呵呵。”林夕轻笑着,“耳濡目染。你、他、妈、的!”说完迅速离开椅子抓起书包跑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端木春望着地上的酱汁,又看了看被关上的门,咬牙切齿:“林夕你找死啊!”
“早上和你妈吵的什么内容?”薛灵望了眼心情不错的林夕,顺口问道。
“啊。没什么。”林夕朝薛灵笑了笑,“她担心我嫁不出去。”
“哦。”薛灵顿了顿,“对了。我昨天在商场看见了一个性能不错的台灯……”
“杯水车薪而已。端木春的夜盲症得要家里全部的灯亮着才行。去年她跌了一跤缝了几针,心有余悸。”林夕打断了薛灵的话,翻着书本,淡淡开口。
“如果她和你睡在一起那晚上也方便些啊。”薛灵不解的问,“为什么不睡一起?”
林夕重重合上书,又似轻叹了一声。
“她不相信我。”
林夕九岁那年被端木春用麻绳捆在桌脚边一天。
“喂,你现在在哪?”
“在家。”林夕打了一个哈欠。
“我马上到家,你出来等我。”
林夕挂断了电话,披上一件外套站在门口看着星星。
五分钟后。
端木春从一辆不知名的轿车里笑容可掬地钻出来,然后朝车里的人亲昵地摇摇手道了声别后又等到那辆车开到不见为止才和林夕说:
“怎么不把门灯打开?我看不见。”声音里有些矫情成分。
“哦。”林夕刚想转身又被喊住了:
“算了,你过来拉着我进去省事。”
“别。”林夕急忙说道,“我还是去开灯吧。”说着跑进了屋按了开关。
灯光洒下的那一瞬间林夕似乎看到了端木春脸上的……悲伤?
随后林夕在端木春高跟鞋底砸向地砖的清脆响声中否决了刚才的画面。
“我明天要去医院做个婚前检查。”端木春在洗手间里边卸妆边说。
林夕换了个频道,嗤之以鼻:“婚前检查?哼,刚那男的?”
“嗯。”
“您还拿自己当少女呢?赶紧领证把这事了了。”林夕关上电视,伸了个懒腰,起身朝房间走去。
端木春愣了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冲洗。
林夕是在三天后接到的电话。
“你是端木春的女儿林夕吗?”电话那边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
林夕看了看来电,确定了不是110之类的号码之后问:“是啊。怎么了?”
“她在家吗?”
“不在。她前几天做检查去了。”林夕嗑着瓜子,目光在铺着瓜子壳的a4纸张上停了会。
“我是李叔叔,和你妈快结婚的那个李叔叔。是这样的,你妈妈在检查做完后说是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可我之后一直打不通她手机,你能帮个忙找找吗?”
“对不起,无能为力。如果她没了人影,最不可能知道的就是我。”林夕耸了耸肩。
“为什么?林夕你……”
“她怎么可能相信我?”理所当然地让电话那头沉默。
林夕十三岁那年被端木春锁在外面呆了一夜。
林夕一如既往地踢着石子走夜路,轻快的哼着歌,在据说端木春失踪了一个星期后。她突然间停下了一切动作,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房子,随即快步走近。
林夕看了看没关上的门,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应该是用钥匙开的。
“端木春,门怎么没关?”林夕顺手关上了门。
“忘了。”声音从厨房传来,还伴着切菜的声音。
“你对象说你失踪了一个星期,回他个电话。”
一阵沉默。
林夕翻了翻白眼,拉开椅子坐好后开始吃饭。
端木春端着竹笋汤从厨房出来。
“我和他不可能结婚。”端木春尝了尝汤的咸淡后淡淡开口。
“哦。”林夕没有抬头。
“不问为什么吗?”端木春的动作迟疑了一会儿。
“没兴趣。”林夕依旧低头。
“桌上的资料看了没?”端木春的声音有些哽咽,汤匙也一顿一顿地在汤里搅拌着。
林夕抬头看了她一眼,夹了块鸡肉,随后说:“那份领养证明吗?我看了。”
“那……”
“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看那个东西。”林夕怒了努嘴,“想让我对你心存感激吗?”端木春放下汤匙,沉默不语。
“那份东西是你一个星期前搁我桌上的。可是一个星期后的现在我想对你说,尽管你养了我,可是,我还是宁愿跑远点开灯也不想拉着你。”
“林夕你!”紧随着是乒哩乓啷的破碎声。
林夕看着一桌的狼藉,接着说:“天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把我领养。这对我,是一种痛苦。”说完她淡淡扫了一眼脸色发青的端木春,走进了洗手间。
她看见洗手间墙角里那张包着瓜子壳的a4纸,突然间心里抽搐了一下,刺痛的厉害。
“脑肿瘤?恶性?晚期?”林夕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这几个词。
“平时没听见她嚷嚷哪不舒服啊。”林夕喃喃自语道。
“也许,老年痴呆会好一些。”林夕撑着下巴望向天花板。
眼泪就顺着滴在玻璃上,不断扩大,变形,成为一个个带着尖角,畸形的圆。
推开病房房门,林夕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穿着病服的端木春。
林夕伸出手来在端木春眼前晃了晃,没反应。是真瞎了吧。她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林夕?”
“怎么了?”林夕一脸不耐烦地问。
“没什么。”端木春轻轻笑着,“你李叔叔呢?”
“去超市了。放心,我不会趁机报复你的。”林夕拿起桌上一个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口。
“生病了突然间也不想和你斗嘴了。”
“那最好。”林夕说,“不过,你还真相信我不会趁现在害你啊?”
端木春表情一僵。
“算了,你不相信我已经成了习惯。”林夕淡淡说道,“9岁那年,你的那瓶法国香水明明就是邻居家的猫给打碎的,可是你却把我捆了一天,13岁那年,班上同学陷害我偷了她手机,你就把我锁在外面一夜,那还是冬天。现在,你又有什么理由相信我不会逮住这个好机会?毕竟,这些仇我都记着。”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我就是个时刻想着报复的小人?还是知道你现在依旧不能相信我?”林夕说,“当年你就不应该为了气那个男人领养我!端木春,自作孽!”
端木春神情悲戚,眼里有了薄雾,“我那些时候遇到了很多事,我真的很需要发泄,我除了拿你出气,没有办法了。”
林夕停住了,她看着尽管瞎了并且泪流满面但是依旧漂亮的端木春,一字一句,她说:
“你怎么不去死!”
“我已经快死了。”端木春苦笑着,林夕对这个表情很反感。
“所以呢?”
“我不求你原谅我……”
“只求你叫我一声妈。是这句话吗?”林夕反讥道,“端木春你连续剧看多了吧?不是,你凭哪点让我这么做?”
“难道不行吗?我好歹养了你十几年。”端木春浑身轻颤。
“我叫你一声你是舒服了呢还是满足了?”林夕把苹果核毫不留恋的扔进了垃圾桶,“我跟你说端木春,让我叫你?做梦!”
林夕背着书包踩着树影朝某个地方走着。没有灯,哪里都是停站。
后记
“你连撒个谎都不愿意,竟那么清楚地承认了当年对我做的那些事。可笑吗?我还真是悲哀。我一直都在让自己努力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那份领养证明还真是出现及时啊。我于你,到底算什么?端木春,你那边有灯吗?不过,你的夜盲症应该会好吧,死都死了。”l
林夕转过身,离开了墓地。
“我们的痛苦,来源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