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下着,这是第33个年头了。
雪已经连续下了33年了。
疾风将雪推到那边,然后再推回来。雪国的冬,永恒不变的凄凉与荒芜。
用冰雪砌出的城墙上,王目空一切的看着,看着一切,却永远高于一切。
在他庞大无比的羽翅下,一个少年颔首笑着,头只到王的肩膀位置。刀削般的脸上是一双鬼魅般血红的眼,不像王,眼睛像北极星一样明亮。
辞翼,你想当王吗?王突然问出了这句话,却面无表情,两眼依旧望着前方。
辞翼抬起头看着王,脸上是与他血红双眼毫不搭调的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虽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下巴上的胡茬。
他早已成年。
我想,父王。
静止。
沙漏又翻转了一次。
辞翼睁大了眼,嘴一张一合,他想要说什么,但来不及了,他已长成的翅膀无力的张开,然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他死了。
王转过身,单手掐着腰,另一只手上,是死亡法术施展后残留下的红色炫光。
王的一侧,一个黑影蠕动着。
他看到了,他眼中是说不尽的疑问,迷茫。
他叫流烨,雪国的二皇子。
王走了,流烨走到城墙上,凛冽的风似乎腐蚀着他的每一寸。
无论是心还是身。
辞翼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流烨想说,哥,这是怎么了,可他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辞翼在临死前想说的,他听不清,风雪声太嘈杂,所以,只听得到哥哥浑厚的声音。
回荡。
当夜,流烨唱起了凄美的挽歌,冰漪鸟在天空中发出清亮的叫声,深远,悠长。
它们盘旋在辞翼的上空,纷乱的羽毛落下,像是下起了冰蓝色的雪,挽歌与鸟鸣交融,就这样,在那片被灰白色的浓云笼罩的天空,整夜流窜,找不到归宿。
流烨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眼中还残留着说不尽的幼稚与天真,但在那个瞬间,烟消云散。
他眼中充斥着无情与凶残——就像他父王一样。
的确,王他才172岁,按照传统,王要在300岁时才必须指人继位。
谁不想多站在顶峰几年呢?
流烨这样想。
清晨,或许根本看不出是清晨,浓厚的云层像是一团大棉花堵在了天地之间,在雪国四十年的雪季中,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和看不见阳光却依旧维持着不强不衰的光亮的白昼。
于是,在这个白昼,流烨站在城墙上,用他因被黑夜与迷惘撕扯而沙哑得如同大漠里滚烫的沙子般的声音说。
哥,我要为你报仇。
然后,拂袖而去,留下依旧自娱自乐的风和雪。
再然后,辞翼变成了皇陵雪山的一方坟墓。
对外死因是:突然暴毙。
从那以后,流烨再没笑过。
似乎是有人乱动鼠标,把时间一股脑的调到了七年后。
时光顺着时间老人的指缝不停地流逝。
流烨从梦中醒来,窗外,已是春暖花开,所有的寒冷都在昨夜戛然而止,四十年的雪季,终于结束了。
流烨看着,心里当然也是愉快的,就像是那些耗尽年华之后终于被释放出来的囚犯。
他的年华才刚刚开始。
他才74岁。
他还是没笑,他已经快遗忘那个人人会做的动作了,但却没遗忘那一天、那件事、那句话。
他走到院子里,轻拈了一瓣梦璃花,然后将他狠狠碾碎。
这时,王身边的侍卫冲进了院子,打断了他想要用法术摧毁整个梦璃树的恐怖欲望。
侍卫单膝跪地。
二皇子。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流烨依旧看着那些因为自己暗中施展的法术而四处飞散的梦璃花瓣。
王叫您去城墙上讨论国事。
他飘忽的眼神突然一定,梦璃花瓣停止了翻转,悠悠的坠去。
脸上似笑又似无。
嗯,你告诉父王,我马上去。
说罢,便进了屋。
又是这样的一个场面布局,流烨依偎在他父王的翼展下,像极了辞翼,却又根本不像辞翼。
眼前不是诉不尽的荒凉,而是生意盎然的春。
没有国事,只有那些古老的对白。
流烨,你想当王吗。
无声。
过了一会,他转过头看着王。
我想,父王。
与此同时,手中的冰剑穿透了王已经179岁的身躯。
还没等王出手,另一支冰剑顺着王的脖颈刺了进去,金黄色的王者之血顺着剑刃淌了下来。那些血滴在地上,碎成了一朵朵金莲花。
他终于露出了他七年未见的笑。
父王的眼神中混杂了无尽的无奈与失望。
他的翅膀无力的的张开,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就像他的大儿子一样。
城墙上,流烨张开了那对隐藏在背后的比父亲还要巨大的翼。
现在,我是王。
流烨这样告诉自己。
他同时也看到了深深嵌入脚下冰砖的那把同他所用的一样的冰剑。
再把时间调回七年前,用正面的视角去看那时的哥哥和王。
——那些笼罩在羽翼下的事实。
辞翼,你想当王吗?
我想,父王。
视线中,辞翼的左手操着一把冰剑迅速向王刺去,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
但是王用尽所有的力量击中了辞翼。
然后,王将他推下城墙。
再然后,他将深深刺入他身体的剑拔出,重重地抵在了地上。
从此,那把剑再也拔不出来了。
王单手掐腰,捂住那被亲生儿子刺穿的伤口。
王本来想说:那王位就由你继承吧。
七年后,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回答,同一个动作,同一个意愿,同一把剑,同一道伤。
哦,这次多了一道。
草长莺飞,和顺下来的万物让流烨终于听清了哥哥临死前想说的。
我要当王。
阳光踢破云层,冰漪鸟的影子划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