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们,同学们,朋友们:下午好!
今天,我不该以这种方式,与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教学、至亲至爱的历届男生女生们见面。我一再请求学院放弃这一安排。我毕竟太老了,没有20年前在50年校庆大会上作8分钟发言时的那种激情了。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如今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都在发生退行性改变。
比如,黑大这些年发展迅猛,不仅史无前例地变大,也史无前例地变强了。通常即正常的思维惯性应当是,欢呼那来之不易的累累硕果吧,可我的思维兴奋点却是那“来之不易”,是学校、学科发展进程中难以言说的辛酸。
想想看,黑大,没有天然的地域优势,也不享有国家政策倾斜性关照,不是东,不是西,不是南,不是中;而且,当下大学领域的门第观念重新复活而且日益猖獗。在这样的背景下,黑大,硬是凭借着一届又一届学生,一代又一代教师,一茬又一茬校系管理精英,呕心沥血,肝脑涂地,披荆斩棘,甚至忍辱负重,生生让黑龙江大学挤进全国高校排行榜百强之中。
一个非常美丽却又非常苦涩的传奇。
以上,是我掏心掏肺的第一句话:做黑大人,不容易。
第二句话,我,我们,始终不怨不悔。
从北京到黑龙江,53周年了。当年,是周恩来总理去学校动员的,他号召北大毕业生到工矿去,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于是,我选择了新疆,黑龙江,内蒙。新疆不要女生。凑巧,那年黑龙江把哈外院变成了黑龙江大学,新增设文、史、哲、数、理、化六个系。建校元老、年轻的周艾若到北京去要人,我和同班同学陶尔夫荣幸地被他招募到黑龙江来了。
告诉大家一个细节。北大的派遣证上,压根没有“黑龙江省”这种概念,竟赫然写着“黑龙江大学”五个字。我们下了火车,就直奔沙曼屯,直接进了矗着两根方形水泥柱子的简朴空旷的黑大的校门。不合手续吧?我们是最早的“直销”产品。黑大,北大,挺牛的。
53年过去了。陶尔夫已于14年前猝发心疾骤然辞世。墓碑上下都为我留下了空间。人老了,但当年投奔边疆的浪漫情怀和少年精神依然澎湃。我心疼黑大,眷恋黑龙江,我甘愿埋葬在这块富饶但不富裕的黑土地上。无怨无悔。
第三句话,永远心存感激。
当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我很幸运,我一直活在好人们中间。
首先,感激已经毕业或仍然在读的至亲至爱的同学们,弟子们。正是你们,无论任何岗位、任何职位、任何境遇、任何遭遇,都以独具个性、色彩斑斓、结结实实、不可替代的奉献和悄无声息的创造,让做老师的得到快乐,得到安慰,得到骄傲的感觉,得到做人的尊严。有了你们,生命才有了价值。
我的感激还来源于一种看似狭小但绝非琐碎的个人情绪。我不会忘记,到黑龙江的前20年间,在大环境的左右撞击下,特别是文革十年的红色恐怖中,有那么多老师,那么多学生,甚至激进的造反派的首领,出于同样的善良,采取不同的方式,关注我,保护我,温暖我,让一个承受着沉重精神压力的年轻女教师免遭凌辱,远离灾难,平安地走进阳光灿烂的1977。
我还不能忘记,近二三十年间,好人们对我的厚爱、期待和包容。新时期以来,我作为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一段历史,代表着安贫敬业的老师们,接受了来自学校、省委省政府、国家相关部委、国务院的许多鼓励。我清醒,我知道我是符号。但我又糊涂,我浪费了这些鼓励,没有把它们变成让自己更加优秀、让学科流畅发展的机遇和平台。而且,始终固守着一向的简单、认真、执着和死心眼儿,让自己陷入了旷日持久、难见成效、沼泽地般的基础性重大项目之中,还牵连着学科、学院一批年轻朋友,陪伴我旷日持久地经受煎熬。
幸运的是,如此不合时宜的人物,如此不合时宜的格调,也得到学科学院学校所有好人们的理解和宽容,并扶持我坚定地走出沼泽,在质量和数量上都超计划地完成了既定研究目标(五卷300万字)。
感激53年间所有温暖我、扶助我、牵挂我的老师、同学、校内外和省内外的老中青朋友。
你们已铭刻在我的精神隧道之中。只要我活着,就会永远送上至诚至善至美的祝福。谢谢你们。